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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54:17 作者: 慢半拍的鈴鐺
    小黑帶他們來到屋後的山溪邊,沿溪水向上遊走。溪流曲折奔瀉,水量充沛,在幾個落差較大、地勢較為開闊的地方形成了約半人深的小水潭。水潭周圍布滿大石及茂盛的灌木和樹木,據小黑說,寨里的人們平時就在這些水潭裡洗澡和洗衣服。

    他們沿途路過了三個像這樣的小水潭,一直走到一條細長的瀑布前面。從這裡再往上走已經十分困難,向下眺望也已看不見寨子,只能隱約望見位於下游的一個小水潭的一角。小黑表示就是這裡了,說著便脫光衣褲下了水。譚碩和趙非緊隨其後,三人搶著到瀑布下面沖水。秦海鷗是最後一個,他先把鞋子放在離水較遠的地方,然後將衣褲脫下來疊好,剛要順手往身旁的石頭上放,卻發現那塊石頭上爬著一條蟲子,只好另找了一塊。水潭邊漂浮著不少落葉和折斷的小樹枝,一些水蚊子在這片相對平靜的水面上爬行。秦海鷗把一隻腳踩進水裡,彎腰撥弄了一下水面的落葉,看到水底下露出指節那麼長的小魚,成隊快速地游來游去,此外似乎還有些別的生物,因為水底光影交錯所以看不清楚。他的心裡微微掙扎了一下,十分懷疑在這裡洗澡是否真的能洗乾淨,不過他很快想起那天晚上跳到古鎮河裡游泳的情景,覺得最壞也不過如此了,當即把心一橫,縱身撲進了水裡。

    四人在水潭裡洗了個痛快,又輪流到瀑布下面去沖。當他們上岸時,不僅一身的熱汗被洗掉了,就連原本帶著的城市氣息也被洗掉了,每個人都從頭到腳地散發出一種混雜著植物清香和泥土腥味的潮濕氣味,頗具本地特色。

    秦海鷗沒有忘記於豆豆的囑咐,洗完澡便再次問起電話的事。小黑帶他來到寨子中央的一塊空地旁,這裡有全寨唯一的一間雜貨鋪和唯一的一部電話。雜貨鋪由一位阿公和他的孫女經營著,鋪子很小,主要賣些糖果、餅乾、香菸和方便麵等。兩人來到鋪子時,老阿公碰巧不在,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坐在吊樓外的斜陽下做針線,嘴裡輕輕地哼著歌。

    小黑上前用本地話和她講了兩句。小姑娘聽說有人要打電話,驚訝地轉頭向秦海鷗望來。她只望了一眼就又把眼垂了下去,抿了抿嘴角,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輕快地跑上了樓。小黑示意秦海鷗跟上,兩人進了鋪子,那小姑娘已抱了一個掛著銅鎖的木盒子出來,放在門邊的櫃檯上面。

    她找出鑰匙開了鎖,一部普通的有線電話躺在盒子裡,看起來還是嶄新的,可見這一年多來它很少被使用。盒子的一角有個小洞,電話線從那裡穿出,牽向牆邊。

    這種古老的保管方式讓秦海鷗覺得新鮮。他把盒子捧起來,端詳了片刻才又放下,然後拿起聽筒開始撥號。他先撥於豆豆的手機,可反覆撥了好幾遍也沒撥通,停下來想了想,改撥客棧的座機。這一次對面很快就有人接起來,是客棧的一個夥計,秦海鷗便托他去找於豆豆或陳甘檸來接電話,如果這兩人都不在房間,珠珠也行。

    那夥計去找人的時候,秦海鷗就捏著聽筒耐心地等著。他的另一隻手搭在櫃檯上,五指鬆弛微張,修長美觀。那小姑娘起初總不住地盯著他的臉看,過了一會兒,忽見他目光轉動,以為自己被發現了,頓時兩頰泛紅不敢抬頭,只偷瞧著他的手指。秦海鷗並未發覺這一切,講完電話便低頭在錢包里翻找零錢。那小姑娘接過他付的零鈔,轉身從抽屜里找了幾個硬幣,又伸手到櫃檯下面摸了一把什麼,和硬幣一起放進他手心裡。秦海鷗縮手一看,原來是兩顆大白兔奶糖,他也沒多想,還當這是寨民們熱情好客的表現,笑著對她道了句謝,把糖揣進了兜里。

    儘管事先沒有準備,小黑和奶奶還是利用家裡現有的食材做出了一桌豐盛的飯菜。主食是手抓糯米飯,熱氣騰騰地盛在盆里,可以抓起來單吃,也可以和菜捏在一起吃。秦海鷗對這種豪放的吃法非常陌生,加上他的手指很敏感,感受到飯粒滾燙的熱氣,已經伸到盆邊的手就忍不住要往回縮。

    譚碩一把抓住秦海鷗的手腕,不讓他縮回去:「入鄉隨俗,你得體驗一下!」

    小黑笑道:「秦哥,我給你拿雙筷子吧?」

    譚碩正色:「用筷子不如用手抓的好吃,不騙你!」

    秦海鷗糾結片刻,終於把手伸進盆里,試著抓了一把。糯米飯晶瑩剔透,顆粒分明,又軟又香甜,拋開了餐具與用餐的規範,食慾和味覺就變得肆無忌憚起來。不一會兒,秦海鷗就和其他人一樣,開始舔那些粘在自己手指上的米粒。

    飯後大家圍坐著聊天。譚碩知道阿婆會唱歌,就想請她唱首本地民歌來聽,可阿婆只是笑眯眯地銜著菸嘴不說話,小黑的父母哥嫂為了歡迎遠道而來的貴客都逐一獻歌,只有阿婆沒有開口。

    小黑解釋道:「我奶奶會唱的歌,別的人都不會唱,所以她輕易是不唱給外人聽的。」

    譚碩若有所思,不再提唱歌的事。秦海鷗見他默不作聲,又不像是要放棄的樣子,回到房間後便問他有什麼打算。

    譚碩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反倒問他:「你知道生活在這些地區的民族,他們是怎樣記錄歷史的嗎?」

    秦海鷗道:「他們只有語言,沒有文字,所以就把自己的歷史編成歌謠口口相傳……」他說到這裡,突然明白了譚碩的意思,瞪大眼睛問,「你是說,阿婆會唱『古歌』?」

    譚碩道:「多半是這樣。這種記錄歷史的敘事古歌,通常只有部族內德高望重的老歌手才能完整地演唱,平時不會隨便唱給外人聽。這種歌曲的歌詞往往很長,內容很多,其中包含了這個民族精神文化最精華的部分。如果我們能親耳聽她唱上一唱,那才是不虛此行。」

    秦海鷗聽他這麼說,心裡也很激動:「那你快想個辦法,讓阿婆唱給我們聽吧!」

    譚碩打了個哈欠道:「急什麼,這才剛開始呢!等看看情況再說,明天我先找小黑打聽打聽。」

    他們忙活了一整天,這時都已經十分疲憊。譚碩跟秦海鷗擠一張寬床,躺下之後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秦海鷗雖然也覺得睏倦,精神卻仍有些亢奮,被子裡面透出的潮氣和身下硬梆梆的床板也讓他難以入眠。這個寨子沒有通電,房間的天花板上掛著一盞時明時暗的沼氣燈,趙非坐在對面的單人床上就著這燈光擦拭相機,悄無聲息地重複著枯燥而瑣碎的動作。秦海鷗盯著看了一會兒,腦中終於漸漸放空,半睡半醒間,白天的所見所聞紛紛化作朦朧的片段,像山間浮起的雲霧將他包圍。也不知過了多久,沼氣燈又再度暗了下去,所有的一切隨之沉入寧靜的黑夜,只有一陣歌聲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在他的夢中縈繞不絕。

    第六十二章

    他們在村寨里住了下來。每天聽著雞犬的叫聲起床,日落後依靠沼氣燈、篝火和特製的火把來照明。在外玩耍時就吃阿婆為他們準備的糯米飯和醃肉,回到家則有豐富的本地菜餚和小黑家自釀的米酒。除了雞鴨魚肉和豬肉,還有帶血的生牛肉,用辛辣的佐料拌起來吃。口渴了就喝山泉水或者煎好的土茶,身上髒了就跳進溪水裡去,把身體和衣服一起搓洗乾淨。村寨中縱橫的小路上每天都有過路的牲畜和狗群留下的糞便,起初他們還留意避開,偶爾不小心踩到,就停下來把鞋底刮刮再走。後來踩的次數多了,他們也漸漸習慣了與牲畜的接觸,畢竟生活在這個地方,鞋底沾的是泥是糞其實並無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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