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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54:17 作者: 慢半拍的鈴鐺
    他頓了頓,又道:「我姐姐知道了我的情況,就讓我到這裡來散心、調整狀態。我也希望休息一段時間之後情況會有所好轉,可事實是……我的狀態不僅沒有好轉,反而還惡化了。」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柳陽,他的陳述本來一直很平靜,也竭力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但這時他終於忍不住了,隨著語氣變得沉重,聲音也開始有些不穩:「那天我在這裡……看到你的鋼琴,當時我並不是不願意為你演奏。但是,當我坐在那裡的時候,我發現那種緊張的感覺又出現了……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那時我才意識到,我的情況已經嚴重到了只要有人在身邊,我就無法彈下去的地步……我很絕望,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能再彈琴了。」

    他說完這些就陷入了沉默。柳陽見他低垂著頭、滿臉痛苦的樣子,只覺得心都碎了。她怎麼也沒想到那天秦海鷗不肯在咖啡店裡演奏,背後竟還有這樣的苦衷。她更沒想到秦海鷗終止演出是由於心理的原因。這樣優秀的一位鋼琴家,竟然承受著如此巨大的精神折磨,柳陽迫不及待地就想安慰他,可是在這方面她也沒有經驗,話一出口就顯得有些語無倫次:「沒事的,你肯定不會有事的,你一定會好起來……」

    這時譚碩突然問道:「你這情況持續多久了?」

    「快兩年了。」秦海鷗說。

    「這時間還真有點長。」譚碩道。

    柳陽還在著急:「你不要勉強自己,這種事情往往欲速不達,狀態是需要慢慢調整的……」

    秦海鷗知道柳陽是在安慰自己,便說:「我明白。我也思考過情況惡化的原因,我覺得這和我休不休息、住在哪裡沒有關係,這恐怕還是我自己造成的。」

    譚碩道:「你的意思是,你有病?」

    「你才有病!」柳陽炸了。

    可秦海鷗卻點了點頭:「我覺得我的心理確實出了些問題,為此還找心理醫生看過,但是沒什麼效果。」

    柳陽剛想斥責譚碩,聽見秦海鷗這麼說,又轉向秦海鷗想再安慰他幾句,卻又聽譚碩笑道:「開個玩笑當什麼真,誰都有頂不住壓力的時候,我這個月的房租還不知道上哪兒湊呢!再說了,你這不是還能彈嗎,剛才你自己不也玩得挺投入的?」

    秦海鷗一怔,心裏面突然就鬆了一大塊。

    關於他終止演出的真實原因,一直以來只有他的家人、老師王一夫以及經紀團隊中的少數成員知道,就連他的師哥肖聰和他在音樂圈的朋友們都不清楚他的近況和行蹤,這是他第一次對外人說出自己心裡的感受。自他來到這鎮上,譚碩和柳陽都給了他很多照顧,柳陽更是替他保守著秘密直到今天。他原本就因為隱瞞而心中不安,先前彈琴又被譚碩聽到,既然譚碩開口問了,他便決定將事情和盤托出。如今他已經認清並接受了自己的現狀,因此在講述時還能保持鎮定,但當他回想起第一次來咖啡店時的情景,那渾身僵冷的恐懼感與絕望感仍令他記憶猶新。那是他情緒最為低落的一天,當他發現自己無法在柳陽面前彈琴時,他所受到的打擊至今都令他覺得如噩夢般讓人難受。他被這種情緒左右,心情不由自主地變得沉重起來,可就在這個時候,譚碩的一句話卻輕輕巧巧地將壓在他心上的大石撬開了,就好像那天正當他魂不守舍的時候,譚碩用一塊小石子將他敲醒一樣。

    他還能彈。這就是他的希望,也是他最重要的財富。這是一個已經被他想明白了的道理,可這個道理有時又容易被他遺忘。他不知譚碩是有心還是無意,是僅僅出於安慰還是他也真的這麼想,但這句話直說到秦海鷗的心裡,再度提醒了他這件最重要的事。

    秦海鷗的臉色頓時好轉了許多,神態也變得輕鬆起來,對譚碩道:「嗯,你說的沒錯。」

    柳陽雖然不知秦海鷗的情緒為何好轉得這麼快,但也能看出是譚碩的話起了作用。她的心中有很多的問題,其中大部分是關於秦海鷗的,也有一部分是關於譚碩的,但這時她的思緒很亂,並且她也不確定哪些該問,哪些不該問,現在這個時機是否恰當。正糾結著,只聽譚碩又道:「你就先在這鎮上歇著,過陣子我帶你出去玩兒。別的事情以後再說,吃好睡好才是最重要的!」

    說著他摸摸肚子看看二人:「說得我都餓了!哎你們餓了沒有?」

    這時秦海鷗的心情已基本恢復,這一上午他又是練琴,又是受到驚嚇,剛才還艱難地說出了那一番話,體力和腦力都消耗很大,現在聽譚碩這麼一問,立刻點頭:「餓了。」

    譚碩當即從沙發上跳起來:「走走走,吃飯吃飯!」又回頭問柳陽,「你去不去?」

    柳陽還在想著心事,下意識答道:「我得先開店。」

    譚碩邊點頭邊推著秦海鷗往外走:「那我們先去了!」

    他今天早上為了趕來聽牆根,早飯吃得不是很飽,此刻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多等一秒都不行。秦海鷗平時在離開咖啡店時都會和柳陽打招呼,但今天上午發生的一切讓他的腦子裡裝滿了事情,這時被譚碩心急火燎地推了幾把,便稀里糊塗地跟著他出了門。

    柳陽本來還在慢慢消化著剛才那些對話的內容,思索著如何將這談話更好地進行下去,誰知眨眼工夫譚碩就把人帶走了,她連反應都來不及。她追到咖啡店門口瞪著小西橋那邊兩人的背影,直想把人叫回來,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也需要時間好好地梳理一下,便又轉身回到了店裡。

    秦海鷗跟著譚碩抄近路往回走。譚碩看來是真的很餓,只管埋頭趕路,顧不上說話。先前在咖啡店裡時,話題大多集中在秦海鷗身上,這時兩人默不作聲地走在太陽底下,秦海鷗才終於抽出了心思來琢磨譚碩的事。

    譚碩是個米粉店的老闆,卻又是個學作曲的。秦海鷗回過味來之後,便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很奇妙。

    譚碩這個人,即使在和身邊的朋友說話時也常常是真假摻半。他有時是存心逗弄你、和你開玩笑,有時是善意的哄騙、轉移你的注意力,讓你不再去想那些難過的事,而有時則純屬敷衍。如果你不夠了解他,你就很難分清他在你面前的表現究竟屬於哪一種情況。

    秦海鷗覺得,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自己已經開始有一點了解這個人了。他把剛才譚碩和柳陽之間的對話仔細回憶了一遍,覺得譚碩所說的那些基本都可以劃入敷衍的範疇。譚碩雖然回答了柳陽的問題,但實際上卻什麼也沒有透露,就連他來到龍津鎮定居的過程也只用一句話輕描淡寫地帶過。除了他以前學過作曲這件事,他們對他過去的真實經歷仍然一無所知。

    這個結論極大地刺激了秦海鷗的好奇心。他懷疑譚碩告訴柳陽的那個理由不是真的。譚碩到底為什麼要改行賣米粉?是因為寫不出好作品、得不到認可,還是因為失去了創作靈感和熱情,已經寫不出作品來了?他真的已經停止創作了嗎?如果是真的,他為什麼偏偏要選擇一個和音樂完全無關的職業?他是不是也有一些秘密瞞著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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