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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54:17 作者: 慢半拍的鈴鐺
自從譚碩認識柳陽以來,柳陽的鋼琴就一直安放在咖啡店的角落裡,連角度都不曾改變過,現在卻被挪走了。譚碩吃了一驚,他沒想到自己的猜測竟然是錯誤的。難道柳陽為了製造驚喜的氣氛,還會大費周章地先把鋼琴藏起來,待到高手演奏的時候再搬出來嗎?這顯然不符合柳陽的風格。譚碩正納悶著,柳陽已經朝他走了過來,言語裡不知為何帶著點譴責的意味,神色倒是和往常沒什麼不同,招呼他道:「譚老闆。」
「柳小姐,」譚碩笑著,四下看看,「忙著呢?」
「還好,」柳陽說,「怎麼今天有空過來?」
「這不是好久都沒接受薰陶了嘛!」譚碩道,「你走了兩個月,就連我都覺得這日子低俗得有點不能忍受了,趕緊過來薰陶薰陶。」
「你是該好好接受教育了。」柳陽忍了又忍,終於忍住了沒把秦海鷗切到手指的事情拿出來批評他,見店裡快坐滿了,便道,「你去院子裡坐吧,想喝點什麼?」
「隨便。」譚碩隨口答著,似不經意地問,「你的破鋼琴呢?」
「什麼破鋼琴,」柳陽瞪他,「不懂就別瞎說!」
「是是。」譚碩點頭。
「我最近想好好練一練琴,外面不方便,我就把琴搬到隔壁房間了。」柳陽說。
譚碩接過柳陽遞來的冰汽水,咬著吸管倚在咖啡店的後門旁,一邊砸吧一邊看著柳陽在店裡忙碌。這件事可真有意思,柳陽居然說了謊。她為了替那個彈琴的人隱瞞,不僅自己冒名頂替,還把鋼琴也藏了起來,為了讓那人能更好地練琴,還特意把琴重新調過。如果她換個說法,說彈琴的人是前來拜訪她的親戚或是朋友,都能立刻打消譚碩心中的疑問。可她偏偏說那人是自己。她一定是認為在這鎮上沒有人能聽出她和那個人演奏水平的差距,所以才會這麼說的。從這個角度來看,這確實是最為穩妥的說法。但是辨識這種差距對譚碩而言毫無難度。他敢肯定那個彈琴的人不是柳陽,他知道自己的耳朵絕對不會聽錯。
譚碩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尋根問底的念頭因為柳陽的一個謊而變得無比強烈。他想知道那位神秘的演奏者到底是誰,柳陽為什麼要費心為其隱瞞,但當面揭穿柳陽的謊言顯然是不明智的。柳陽既然把人瞞得這樣徹底,譚碩知道就算自己開口問了,她恐怕也不會說出真相,弄不好還會惹她生氣,而像柳陽這樣的女人生起氣來是很可怕的,那就比珠珠的笤帚和毛刷要厲害多了,譚碩可不想讓事情發展到那種地步。
譚碩決定繞開柳陽,獨自悄悄地探個究竟。他很快有了一個主意,這個法子很簡單,他打算第二天就去嘗試一下。
第二天早上九點,譚碩在鬧鐘的鈴聲中痛苦地睜眼,此後又在床上掙扎了近半小時才爬起來。他平時晚睡晚起,除了通宵不睡的情況,幾乎每天都是中午起床,並且他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過鬧鐘這種東西了。用柳陽的話說,他是一個「活在時差中的人」。而今天他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不惜與「時差」抗爭,強迫自己「早起」了一回,甚至連吃飯都有些心不在焉,只啃了兩個包子喝了一碗稀粥,就在客棧小妹驚異的注視中扔下碗筷匆匆跑了出去。
他一路疾行來到咖啡店,不出所料,咖啡店依然門窗緊閉,琴聲陣陣,且彈琴的人依然在彈《哈農》。譚碩立刻聽出來此刻的這位演奏者和那天他無意中聽到的是同一人。他左右看看,一頭鑽進了咖啡店旁那條一人寬的小巷子裡。
譚碩在小巷裡來回走了走,根據琴聲判斷了一下鋼琴的位置。站在這巷中聽琴,要比在外面的小街上聽時清晰許多。他很快就選定了一個琴聲效果最好的地方,靠著牆蹲坐下來。他明白彈琴的人正在進行開手練習,但他一心想聽這人彈點別的,邊聽邊將手放在膝頭上,手指隨著琴聲的節奏輕輕敲打著,等待著。
神秘的演奏者並未讓譚碩等待太久。譚碩來時開手練習已經接近尾聲。練習結束後,牆的那邊傳來了一首巴赫的曲子。譚碩頓時來了精神,豎起耳朵去聽,聽出這是巴赫《十二平均律》里的《降e小調賦格》。巴赫的賦格是非常標準的復調作品,最多的時候會出現四個聲部在同時進行,其中每個聲部都是獨立運行的旋律,從理論上說這四個聲部同樣重要。對於演奏者而言,要將四個聲部同時演奏出來並非難事,難的是在同時演奏四個聲部的時候將每個聲部都彈得清晰和準確。這對演奏者的手指觸鍵提出了極高的要求。而面對這種如鐘錶一般精密和嚴謹的音樂,如何將它演奏得動人且充滿樂感,而不是像真正的機械那樣死板和冰冷,這就不僅僅是對技術修養的考驗,更是對演奏者的音樂修養的考驗。
譚碩在聽《哈農》的時候已經知道了對方的手指功底非常紮實,現在這首賦格曲則說明了此人的音樂修養也相當不錯。在國際知名的鋼琴家中,王一夫是以擅長演奏巴赫作品而聞名的大師之一。譚碩仔細品味這琴聲,很快就驚訝地發現此人在演奏巴赫時的那種嚴謹、端莊與優雅的風範與他記憶中的王一夫簡直如出一轍。牆那邊的演奏者將這首賦格曲翻來覆去地練了好一陣,譚碩蹲在牆根聽得津津有味,探手摸摸口袋,掏出一根煙來點上助興。
那人練好了賦格曲,又將李斯特的一首練習曲拿出來練。這應該是李斯特「超技練習曲」中的一首,但究竟是哪一首,譚碩卻想不起來了。看來那人是打算先用巴赫的賦格曲來靜心,然後再用李斯特的練習曲來鞏固高難的技巧。
李斯特不僅是一名作曲家,也是一名偉大的鋼琴家。他的手特別寬大,並擁有超凡的演奏技巧,是炫技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所以他所創作的鋼琴作品往往都具有相當高的難度。「超技練習曲」一套十二首,雖不是李斯特最難的曲目,卻已是難上加難----大把的和弦、雙音,高速的跑句,連耳朵都聽不過來的音響,卻要教人用手指去彈奏。就算是鋼琴專業的學生,也只有在技術達到很高的水平以後才會從這套曲目中挑選一部分來練習。可是譚碩現在聽到的這首練習曲,其演奏者明顯彈得非常輕鬆,不僅沒有絲毫的負擔,彈奏的速度還比正常的速度要快。這說明演奏者在技術上還有充分的富餘,而這種輕鬆和富餘,已經不是一個專業學生可以輕易做到的了,這至少是一個職業鋼琴演奏家所具備的水準。
譚碩得出了這個結論,又暗暗地吃了一驚。他平常很少抽菸,這時一邊聽著順暢高速的炫技一邊想著事情,抽菸的速度便不知不覺快了起來,一根接著一根,腳邊的菸頭也越來越多。
然而牆那邊的練習並沒有就此結束。這位神秘的演奏者今天似乎興致很高,練完李斯特的練習曲後,又緊接著開始練習拉赫馬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的第一樂章。這部著名的鋼琴協奏曲被熟悉它的人們簡稱為「拉二」,全曲分為三個樂章,是一部演奏難度極大的鋼琴協奏曲。譚碩先是聽見這個人將第一樂章中的幾個片段拎出來,分別練習了數遍,然後,這個人竟然就這樣將第一樂章的鋼琴獨奏部分從頭到尾完整而流暢地演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