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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帽子不是很多嗎？怎麼不拿一頂戴著？」

    「都放家裡了。」

    「那周末去給你買一頂吧。」

    單仁點了點頭，雖然適應了自己的光頭，可時節不宜，了有帽子也可少受點罪。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聊著，最後話題還是回到了燕抒筠身上，伊遠信問道：「她們，真的沒可能了吧？」

    之前的一切已經能說得通了，當初在影院看見的，其實也就是鞏穹。而伊遠信也能接受，燕抒筠她喜歡的對象，很同情她們。

    他的這句話藏著自我否定的情緒，伊遠信已經明白未來道路上的荊棘，只怕剛一畢業，他們或許就要面對。單仁還是要保持樂觀，他知道今天這事對於伊遠信的衝擊過大，縱然自己也有點心累，還強顏歡笑道：「你啊是越來越像紅樓里的黛玉了，我可不想做賈寶玉！」

    伊遠信苦笑一番，踩到操場邊的磚頭上，沿著一排窄窄的花崗岩往前晃晃悠悠走著，「如果有一天，我們也被發現了，你會不會……」

    「不會！也不可能！」

    即使未來一片黑暗，我也要傾盡所有給你點一盞照路明燈。

    伊遠信知道自己是在杞人憂天、無病呻yin，好在單仁一直包容他，讓他知道自己一轉身，便有個懷抱等自己。

    他們往前又走了兩步，老班和五班的語文老師就從另一頭走過來，如今見到老班，就像老鼠見了貓，嚇得伊遠信從磚頭上滑下來，也沒顧著有沒有扭傷，先和單仁拉開一段距離。

    「你們又在散步呢？」

    「嗯，老師好。」

    單仁先和老師打招呼，伊遠信緊隨其後鞠了個躬，彼此沒有停下來聊天，擦肩而過，伊遠信覺得老班的眼神帶著審視，要不是在黑夜中，都能看到他額頭上已經微微冒汗。等彼此拉開十多米了，伊遠信便叫單仁回去，離開的腳步緩而不慢，沒幾秒徹底消失在操場上。

    楊方賢在操場上活動筋骨，身邊的同事無心抱怨道：「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跟完這一屆，大概要考慮回老家了。」

    楊方賢嘆了口氣，老鄉的話也是他的心裡話，帶了兩屆高三，白頭髮不知道長出來多少根，似乎只能到這份上了。

    隔天早自習，燕抒筠帶著臃腫了一夜的眼睛坐在課堂上，她已經告知爸媽自己的事情，今天大概就能有個了結，或許今日就是她待在這個班的最後一天了。

    她換的座位很不巧，就在鞏穹的前方，本來想多看她幾眼，也只是奢望了。

    早自習上到一半，孟老師從他們教室離開準備換班，沒過一會又回來，平常冷靜的女魔頭，面色居然有些慌張，只聽她說道：「今天早上語文自習還是上英語，林婷，把剛剛收上來的聽力答題卡發下去，我們再訓練一期。」

    班級的同學都坐在位置上，發生了什麼皆不可知，伊遠信想到昨晚疲憊的老班，隱隱有些擔憂，老班早自習從來不會缺席，不會出事了吧？

    大夥聽力都有些心不在焉，伊遠信去年十月份聽力滿分，所以此刻單獨練閱讀理解，即使一早上沒心思寫也無礙。風平浪靜等到下課，噩耗卻不脛而走：五班語文老師，在講台上殉職了！

    大夥都覺得這只是個謠言，畢竟還沒有哪個老師出過這樣的事，師百書、燕抒筠原來是五班的，他們此刻臉上寫滿了質疑與震驚。同是五班出來的，林婷婷先一步跑出教室去原班求證，等過幾分鐘回來後，魂不守舍的她，就如敲喪鐘的故人。

    燕抒筠眼睛一刻不眨，漸漸染紅的雙眼，慢慢滑落淚珠，玉珠在校服上滾落，直至被衣服吸收，一滴、接著一滴。林婷婷走過來讓燕抒筠靠著自己，她也很傷心，不過她知道語文老師在燕抒筠心中的份量，燕抒筠更需要一個依靠。

    在燕抒筠心裡，楊方賢和原來的語文老師一樣重要，她更不能接受的是，在自己出事之際，老師先一步直接離開，連一聲道別都未來得及。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她不願抬頭看這世界，張愛玲曾說：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可這人生，怎麼一步跨不過？

    再見到老班，已是第三節 課後，他來教室轉了圈，慢悠悠從後門離開，穿過外面的走廊，靜謐無聲，背影蕭條。五班那位老師是楊方賢的老鄉，兩人當初一起來浙江打拼，昨晚還在聊今年要不要回家，如今，老鄉回家了，只剩下自己獨居客鄉。

    班裡的同學默默看著老班的背影，他們恍然意識到，老師比兩年前蒼老了許多，不看顏不看發，單看身形微微佝僂，不再挺拔似先生。

    眾人在他的課上都很安靜聽他講課，表情比之平常嚴肅許多，楊老師講到一半，突然向同學道了聲歉，慢慢走下講台，在窗戶邊冷靜幾秒。

    登了大半輩子的講台如今也有陰影，一個班的壓力都挑在肩上，他也喘不過氣。

    同學們終於見到老師脆弱的一面，倍感心酸，楊老師轉過身面對大家，緩緩說道：「這節課，就讓老師偷偷懶吧，和大夥聊聊天，就當給你們休息一節課。」

    蔡婷婷把講台邊的那把椅子搬過來給老師坐，所有老師都在課上坐過這把椅子，楊方賢是第一次坐下。

    他說了聲謝謝，首次在課上展現出輕鬆的一面，軟軟的坐墊，陷下去他半生打拼的心。

    「今天早上跑操回來，五班的楊老師，他也姓楊，給學生解讀文言文的時候，突然彎下腰心臟不舒服，就再也沒……起身了。學生們反應很快，十分鐘的時間就送到了旁邊的醫院，已經來不及了。」

    學生們永遠無法知曉老師是用怎樣的心情給他們平靜簡述這段剛剛發生的悲劇。他為何要講，他缺一個分享心事的人，而他的學生，則是此刻最靠近他心臟的一類人。

    「其實這些事發生在老師，尤其是高三老師身上都很正常，以前也有過。所以我一直和你們說，老師是個高危職業，你們以後前往別選師範。很累！真的很累。」

    楊老師的一聲嘆息，觸動了很多人的神經，有些人也覺得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只向老師道聲歉的話，根本微不足道。

    楊方賢靠在椅背上，不去看他的學生，以免自己把控不住，「老師說這些當然不是簡單地聊天，也是想你們記住，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高中一輩子就這一次。我們亦師亦友，好好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相處，別等沒機會了，再去惋惜。」

    楊方賢說完，教室里沉寂一片，老師給他們的話題太過沉重，他們想忤逆一次老師，拒絕這個話題怎麼辦？

    燕抒筠最先站起來，走到老師身邊抱住他，顫抖著聲音說道：「對不起，老師。」楊方賢輕輕拍著她的背，捋順她的呼吸，這孩子也是可憐，「放心吧，楊老師昨晚還誇過你，要我對你好點。」這是燕抒筠此刻最需要的一句安慰，一句可以讓她能心安離開的話。

    燕抒筠第一次在老師懷裡泣不成聲，其他女生也紛紛過去給老師一個擁抱，好像只有擁抱，才能證明有你真好。伊遠信一班男生們就站在外圍，像是守護神，守護此刻的溫馨。多年後這一幕，相信一定還會留在彼此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