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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49:04 作者: 赭硯
    這麼想的時候,韓韓聽到天橋上突如其來的喊聲,「--田,聞,韓!!」

    那聲音像有人用刀子在心臟上狠狠割了一下,韓韓不可置信的抬頭。

    他看到阿田。

    同樣是驚喜驚訝到絕望的神情,不敢相信更不捨得不相信,阿田整個人趴在天橋的扶欄上,「田聞韓!你他媽不准躲我!」

    好久不見。

    倆人隔著一天一地,越長越相像,他們是雙生手足。

    跨越過幾千幾百的日夜,他們互相打量,任憑歲月流逝,對方身上也無法癒合的傷口,眼底的死氣。二十四歲的生命,本該是閃閃發光的啊。

    「韓韓,你給我站在那兒,不准躲,我現在就下去。」阿田著急的打量路程,來不及,來不及的,那畜生肯定會跑,等下了天橋,他肯定已經跑掉。

    「我跟你說過我受夠了!」韓韓隔著人潮海海,太陽好曬。

    「不是我打聽你的行蹤,是你作孽,活該自己撞上來的。」阿田沿著欄杆跑。「我們是手足,你斷手斷腳還得留跟我一樣的血。你他媽逃得了麼你。」

    韓韓的臉,在艷陽之下,蒼白如鬼,「別跟我說手足,我從來沒有要過,包括你,包括父母,我從來不稀罕。」

    手足,真恐怖,這八年來,他就怕聽這個詞。

    「操!」阿田用力跑,他真害怕來不及追到他,「那你跟那倆老的說啊,在他們面前你盡裝乖孩子,裝哥哥,你多討人喜歡啊,又聽話又忍辱負重,老被我這做弟弟的欺負,你多能演啊,怎麼看也是當年我強迫了你……」說話,一定要說話,不停的說話,阿田完全理不清自己的思維,要說話,不能停下來,不給他時間跑掉,說話說話,逼他聽著,不能讓他跑掉,這個臭孩子太壞,他一定會逃掉,快說話,繼續說話。「……你倒是告訴倆老的啊,起初誰惹的禍,誰抱著誰,誰孬種到自演自導貼照片那一出,韓韓,你知道我猜到是你,我們誰也騙不了誰,」忍了這麼多年,心臟疼的沒知覺了,阿田深吸口氣,爆發似的嚷,「--你欠我的!!你就是欠我的,你不准躲我。」

    韓韓站定,看著天橋上的人影,周圍群眾莫名其妙地來回盯視倆帥小伙子。「你跟我算債?」

    「你還不清。」到樓梯口了,快了,要抓到了,阿田完全不看周圍路況。

    「你說得清,我就還得清。」太陽好曬,眼前一片白光,弟弟的身影在飛奔中似乎要從樓梯上跌下。韓韓下意識往前跨了一步。「阿田,你當心……」

    他忘記了自己站在快車道旁。

    跨出步的一瞬間,他聽到弟弟痛徹心扉的喊聲,血凜凜地,「---哥!」

    一輛車在他身邊擦過,跌倒在地時,車輪碾過雙腿。

    「----哥!!」阿田整個人都碎了,腳步發軟,控制不住地跪了下來,在身邊人群的推搡中,從天橋樓梯滾落。勉強得用手護著頭,要救他--

    臉肯定被劃破了,嘴裡嘗到血腥的味道,筋骨處也遍是擦傷,阿田什麼也顧不得,像狼狽的狗,連滾帶爬衝到路口,擠入圍觀的人群,有人好心想攙扶他,阿田瘋子似地推打,「滾開!都給我滾開昂----!!你們別碰他,他是我哥--」,用最後的力氣扶住他哥軟綿綿的胳膊,阿田把頭埋到地面,眼淚終究滴入骨血里,「--韓韓!!」

    時年,兄弟倆二十四歲,韓韓清楚地聽到自己腿骨一節一節斷裂開來的聲音,他睜大眼睛,艷陽天裡,白茫茫的視線,他只看到阿田的臉。

    我們認識多久了。

    比誰都長,你簡直是我最親的人了。

    好久不見,你要叫我哥哥。

    他突然覺得,父母給了他一個手足兄弟,是為了在世界崩潰的那一刻,還有個人可以相依為命。

    番外二·死生契闊

    對大學裡的男生來說,「考試」兩字的含義桃花滿天飛,假期近在咫尺,做小抄是一門技術活兒,精緻了,您就獎學金了。

    更何況,有考試假,為期小半周,蘇路吃著西瓜樂,這學校無敵了,下輩子還考這兒。

    「蘇路--」

    考試假前日,蘇小耗子一人窩在寢室里偷偷摸摸啃火腿腸,順帶翻閱地攤文學雜誌,一股子腐敗氣息的生活,美啊,就聽見門打開,阿田提喇著腳步,喊他。

    「干,幹啥----」蘇路最後一口肉噎在喉嚨,鼓著荷包蛋臉,驚慌回頭。

    「你說幹啥啊,干你唄。」阿田不正經的笑著,沒等蘇路反應過來,就抬高胳膊,「唰」地脫了濕漉漉的籃球背心。

    「嗑……咳咳!」蘇路捂著嗓子咳沒完,抓起桌上的火腿腸包裝紙扔過去,「哥們兒今天何至於如此奔放。」

    阿田嬉皮笑臉地把背心丟在臉盆,「慡的。剛我打了場球,無比暢快。」

    「那你不叫我!」

    「你一下課就不見人了,串的比耗子還快,我哪兒叫你去?」阿田神采飛揚地一抹頭上的汗,昂了一聲「累」,埋頭躺在床上。

    「你髒不髒啊,渾身汗不洗澡?」蘇路擰著眉頭踢他的腳。

    阿田來勁似的晃蕩,「我樂意,樂意樂意」,坐起上半身,倚在床柱上沖蘇路直樂,「知道我剛跟誰打球?」

    「……你哥?」

    「嘿,你神。」阿田挑挑眉毛,蘇路心想稀罕,你大喜大悲大怒永遠都只為你哥。「我找了隔壁班幾哥們,把他們法律系狠狠宰了。我哥被我蓋了不下十個火鍋,蘇路你是沒瞅見他,--鬱悶!他們系那胖子最後都崇拜我了。說沒見人能從田聞韓手裡砍那麼多分。」

    「你哥打籃球?」蘇路驚訝,腦海里是韓韓白淨斯文的樣子。

    「笑話!是打很好!我倆初中開始就都校隊的,高中雖然不同校,但也常參加全市比賽,可惜東西區,沒真正比划過。」

    「嘿,」蘇路來了興趣,「你倆上同一個初中?高中怎麼分開的?誰考不上誰啊?說來聽聽。」

    「……說那幹嘛,煩。」阿田卻突然沉下臉,打開柜子找換洗衣服,「我洗澡。」

    德行,老這樣,但凡提到他和他哥的事,就陰晴不定,翻臉不用眨眼。

    衣服理到一半,阿田想起什麼似的,「爐子。」

    「垮嗒垮嗒。」蘇路腮幫子鼓滿蘋果。

    「--爐子!」

    「叫我?」荷包蛋臉茫然。

    「不叫你叫誰?往後叫你驢,你准能反應。」

    「這位同學不帶人身攻擊的啊。」

    「誰攻擊你啊,你不就長的跟一小毛驢樣兒麼。」阿田哈哈笑著側身,避開蘇路怒氣騰騰的拳頭,「問你啊,下周考試假,三天呢,去不去玩?」

    「比如?」

    「騎馬怎麼樣?」

    蘇路腦門上的燈「叮」地亮了,騎馬!自打那回旅遊雜誌上看過之後,他就特嚮往,馳騁的快感,基本上是個男人都會追逐。

    「我爸一工作關係,在郊外開了騎馬訓練場,答應有專門教練陪,怎樣,夠帥吧!」

    「那資費可高。」蘇路遲疑。

    「切,」阿田不屑的,「都跟你說了,我爸官場上的一齷齪人,要什麼錢啊。」

    「我靠,咱社會就這樣壞的,」蘇路兩眼都紅了,「你小子夠幸福的。」

    阿田冷冷一笑,低聲說沒人知道我有多不想投胎在這家,「那就這樣說定了。」

    「大哥您晚飯,我請。」蘇路特諂媚。

    阿田說那倒不用,我今兒高興,你那頓先攢著。邊說邊往澡盆里放毛巾,依然樂不可支,「韓,輸我了吧,輸了嘿……」

    「不就贏你哥幾個球麼……樂成這樣,」蘇路看他笑得陰花盛放,不禁咂舌,「韓韓有你這個弟弟,真倒霉。」

    阿田說,是啊,真倒霉是不是,他是我哥,我是他弟,我很早就知道我倆倒霉徹底,倒霉到無路可退了。

    月上樹梢,讀書郎。

    「阿嚏----」

    郭驍坐下,剛溫柔婉轉地順了順蘇路那頭毛,姘頭甜蜜地抬脖子,張嘴吐他一臉唾沫。

    前桌的女生轉回身看,郭驍百忍成鋼地低頭擦。

    「你別是著涼了吧?」本想掐他一個淤青,但一掉臉,看見蘇路眼眶泛紅地揉鼻子,止不住心軟,郭驍覺得自個兒離硬漢越來越遙遠。

    「在淋浴間占著位子等人等到天黑肚子叫喚,能不著涼麼?」蘇路怒氣衝天,逮著郭驍就控訴,「剛下午,阿田洗澡洗一半,偏鬼叫,非把我從寢室里叫出去給他霸著龍頭別讓人,說什麼他哥的護腕扔他這兒,得還。你說這叫什麼事兒,一護腕,什麼時候不能拿過去,非跟救火車那樣撼天撼地的啊,跟他說他也不聽,濕淋淋一穿衣服就沒影了,我還能怎辦?脫了衣服等唄,橫豎當提前洗澡了,可洗也得有個時間啊,我皮都搓掉兩層,他少爺還沒回來,我……吸溜--」醒醒鼻子,蘇路可憐巴巴地看著郭驍,郭驍就覺得腦門「嗡」地一聲,完全神志不清了,啞著嗓子說阿田這人太不地道,小蘇同學你要不要吃什麼東西?

    蘇路沒好氣,「我是得吃,藥。」接過郭驍遞來的熱水杯,蘇路刺溜刺溜,「哎,對了,考試假……」行蹤還是要跟姘頭報備一下。

    「啊,我正要跟你說呢。這事兒。」郭驍興奮地往前一探身,正氣朗朗的五官都被點燃,蘇路瞅他那高興樣,到嘴的話都忘說。「考試假三天,跟我上山去吧。」

    「噗--」蘇路一口茶噴出來,「上山?你殺人了?還是打劫了?」

    「毛病,從來不聽人把話說全,」郭驍溫暖暖地笑,拉過蘇路的肩膀,「學生會組織的,近郊的山頭,上山幫當地老鄉幹些農活,挺有意思的不是麼?」

    「有意思你去,我不好這口。」蘇路毫不考慮,「粗茶淡飯,不是少爺我的風格。」

    「聽說那兒的民居都是木屋,晚上一開窗,就看見夜空明亮,」郭驍笑得嚮往,「農活也不會特多,其實就是政治形式而已,去清閒兩天不很好麼,跟度蜜月似的。」

    「什麼就蜜,蜜那個月啊!」搖滾,又見搖滾。蘇路臉漲通紅,狠狠揍姘夫的膀子,人卻鬼使神差的點頭,「啊嘿。抓野兔烤來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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