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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49:04 作者: 赭硯
他說什麼?他說什麼?聲音那麼熟悉,剛才他還再說大家都盡力了,輸了不能往心裡去……
「……結束的時候,組委會找各組長總結,說…蘇路趁我不在時主動要求物理……是輸在他手裡了。」
他說謊!他不可能知道……
他騙人!他一直裝出一臉的無所謂在騙人!
「恩……是的,蘇路太自私了……是的,老師你放心,事情既然過去了我會調整情緒,我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事我不說,嗯,是的……同學間的關係我會協調好……」
--------王八蛋!偽君子!!八百年改不了吃屎的瘋狗!!
渾身恐懼的發軟,掙扎的挪進樓角,書包摔倒在地邊,斷裂的像無處躲藏的羞恥神經。
完了……完了……完了。腦子瘋狂得要崩潰,撕心裂肺吼著這兩字眼。
那混蛋……那混蛋……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他和他,全是差勁的垃圾。
自我恐慌和厭惡會把人逼入胡同,恍如不可見日的老鼠。蘇路覺得自己就是那老鼠。赤裸裸的卑鄙和自私和不堪全被剝光了曬在郭驍面前,當然,那個偽君子不會公布於眾,他犯不著,但蘇路依然打心眼裡感到發抖。
和郭驍維持著一般的交情,正面撞上點個頭,但自己仿佛從高高在上落入了黑乎乎的陰濕牢房,醜惡嘴臉面面向對。
他們兩人,彼此捏住對方性格中最陰暗的弱點。
高二下,迎來了學農。
那是在郊區的基地,白天就意思意思的幫農民伯伯搬搬捆成堆的稻子。
本想讓未來棟樑們體會「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用心到了那片片金黃的稻海時,就壓跟走了樣。
一大幫小屁孩精力旺盛的折了甘蔗啃的歡快,間或大叫,「看哪!看哪!這兩隻螳螂在交尾!」
「去……裝什麼斯文,還交尾呢!直接點就說辦事!頂煩聽你這種假正經。」
「艾……這怎麼看也是兩隻男的螳螂……」
蘇路笑的打跌,一肘子揮開那票黃色到沒邊的傢伙,「我跟你世代家仇啊,非得噁心我到以後再也吃不下大米飯?」
晚上,得秉持吃苦耐勞精神在影劇院大廳打地鋪,蘇路正巧排在小滿旁邊,打從競賽後兩人就沒對彼此善眉善眼過,蘇路看著那裹成一堆肉泥的被團,冷哼著躺下。
還沒睡安穩,就覺得膝蓋上有阻擋力,沉眼一瞧,那團肉泥頂著往兩個床鋪的臨界上擠,冷哼一聲,腳上用力的推過去,小爺會輸你?笑話!
三兩個回合下來,蘇路脾氣竄著火燒上來,一個腳肘踢得狠了,可給小滿逮住,裹住被子就跳起來抓蘇路的頭髮,「混蛋!公共地面你也滿腦門占便宜呢你!還打算把我踢去廁所,你一人挪兩床是不?」
蘇路狠勁摔開了被褥,扯住那團肉泥就推,「撒什麼瘋,是男人就放明白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眼,你大半年憋的慌,可算是想拿了我吧!」
兩人堵了半年多的火氣終於爆發,撕破臉的推打起來,大伙兒被吵的挖開眼,趕忙跑來勸架,大黃褲子才脫了一半,躋在膝蓋上青蛙似的跳過來。
小滿嘴上不及蘇路伶俐,惱羞成怒的摔著被角扇風,蘇路胳膊被刮到,光火的罵你個只會動手的小人,紅了眼的捏拳頭。
突然手上一疼,發現被郭驍緊緊攔住了。
蘇路矮上半頭,被郭驍扯住肩膀硬往身後退。
郭驍嘴裡低嚷著兩個都給我閉嘴,怎麼著不把老師鬧來你們不甘心啊?
蘇路厭煩的推桑身前的人,這廝才剛梳洗完,硬硬的頭髮濕淋淋的滴水,氣息堵得蘇路有些糟心。
「就是他的錯!」小滿還在不依不繞,「恨不能什麼好處都自己占著,見不得一點吃虧,自私!自私!」
「你他媽說誰!!」人只有在被捏到七寸的時候,憤怒會化成恐懼,繼而用兇惡來掩飾,蘇路摔開郭驍的阻攔,捏緊拳頭就要扇出去,「嘴放乾淨點,你說誰?」
「哼……」小滿刻薄的眼神簡直加上了些惡毒,故意將眼光在自己、蘇路、郭驍間打轉。
他們三人的聯繫只有一個……
那場競賽。
蘇路的臉色有些蒼白。
「就說你!你自個兒做的那些垃圾事自己明白!」
「小滿!!」
開口的是郭驍,砸出拳頭的是蘇路。
在郭驍爆發般大吼出聲阻止小滿的時候,蘇路的拳頭狠狠掄上郭驍的臉。
「……叛徒,」他聽見自己莫名其妙不成章法的句子,「……叛徒,我殺了你。」
第二章
火疼。
很多年以後,郭驍還是會用一種你他媽真不是東西的眼神瞅蘇路,你怎麼就那麼狠吶你?我從沒被誰打那麼賊惡的勁兒。
該。蘇路窩窩嘴角,看著郭驍愣笑起來。彼時,他們已經老的很厲害了,可是蘇路看住郭驍笑的樣子,依然調皮的讓心竅怦怦亂跳,活該,那叫弱勢團體對陽光下罪惡有力的痛擊。
還弱勢呢,郭驍不甘心的咕噥,我看你整個一弱智。
反正,那瞬間,在一片海海的血紅色中,郭驍真差點被掄成弱智了。
指尖冰涼,那是蘇路的脈搏。然後被揪過身去,一拳頭狠狠掄上。
沒有防備,郭驍腫著臉慘跌在地,嘭的一聲把蘇路的背包壓的稀爛。
「郭驍!」大伙兒一看他四仰八茬圈地上的樣子全慌了神,趕緊衝上來扶,只有蘇路是頭紅了眼的小豹子,郭驍越狼狽他嗜血的勁頭越勢不可當,被大黃緊抓住,生冷地踏被子,懵頭懵腦咒著「叛徒叛徒」。
郭驍瘁倒在地,臉色複雜的瞅著蘇路的憤怒,眼神閃了幾閃,掙扎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一把抵住他衣領,混沌的亂嚷,「把話講清楚!你憑什麼說我是叛徒?」
蘇路梗長脖子冷笑,想惡言相向,卻被郭驍一字一逼的堵住,「講啊!什麼叫叛徒?你我是一路的麼?講啊!」
蘇路一呆,臉色難看得粗起脖子,「惡!我糟心眼也不和你這偽君子一路!」
「奧?」郭驍擰出一個唇紋,「那……」
「----做什麼!」
沸反盈天中,年輕的班主任超級不慡快的屐沓著棉布拖鞋趕了過來,「啊?你們多大了,就不能讓人省心哪!」
真怒,真怒,言情小說正看的要死要活,紅著眼眶恨不能踩爛了腳底下暖水袋的逍魂時分,偏就聽到一群小崽子殺豬殺羊殺犀牛。
小滿裹緊被子一縮,全沒料到事態會演變到這般慘烈。
「郭驍,你說,怎麼回事?」
「……」郭驍磨磨嘴,盯住蘇路,不開口,小滿擰下鼻尖,狼狽必須為jian,「老師,是蘇路鬧事!他動手打人,還冤枉郭……」
「你夠了!」郭驍突然暴怒的吼。
「鳥屁!」
蘇路也抬口一句粗話,狠狠的沖小滿頂去。
「蘇路!」年輕女教師很努力的讓臉上暈開作為一名純情女知識分子應當表現的惱羞,「太過分了!這是學校里,你放肆給誰看啊!出去!稻田裡站上一小時!」
蘇路冷哼一聲,也不爭辯,升腳套上運動鞋,就往外走。郭驍突然就急了,撒開了手肘彎不由分說橫撲拉住,「喂,等一下。」
「撒手,真髒。」
蘇路頭也不回,跳著單腳繫鞋帶。
老師扶緊了郭驍直往旁邊帶,「別爭了,像什麼樣子,我知道不關你的事,快去睡吧。」
郭驍不曉得自己究竟想做什麼,只是看那背影走一步心裡就慌一分,惱火得抬手甩開身邊的阻力,緊拉住蘇路不給走,「讓你等一下沒聽見啊?」
「幹嗎!」蘇路厭煩的擰起眉尖喊。
「我……」郭驍咽了一下,終於不假思索的衝出堵在喉嚨口的話,「以後再不會了。」
蘇路脖子一疆,只聽見驚天動地的響,班主任被郭驍一摔,失去重心地直往下跌,生猛狠准地壓在小滿身上。
「啊,」小滿眼前一黑,撕心裂肺,「沉……」
「瞎說!怎麼沉了?」惱羞成怒,「郭驍,你一起罰站!兩小時,少一分鐘不准回來!」
在這樣的月光下稻田裡,不知名的小蟲啾啾叫,蘇路受傷的眼神一再閃,郭驍像被浸滿了水的棉花,有生以來的觀念顛沛流離。
叛徒兩個字居然讓他劇烈的脆弱難過。像一種原生的咒語,毫無污染地攻擊入大腦,層層過濾,凝聚成鉛快,堵得透不出氣來。
站在風口,呼吸里全是野糙的青澀味道,蘇路挑著眉梢譏笑一聲,逕自跑去一旁坐下,擱著二郎腿,撅起嘴皮哼歌。
郭驍扒拉一下還有些濕的頭髮,「起來,站好。」
蘇路就跟聽昆蟲放氣一樣,毫不搭理,反而更歡快地唱出聲來,郭驍仔細一聽,居然是「起來,不願受奴役的人們……」,不禁又氣又笑。
「快站好吧,待會兒老師准來,你以為真會讓我們在這兒杵上一百多分鐘?犯傻啊!」
蘇路索性扭過頭,含著一根稻梗大聲唱歌。
「喂,你別好心當成驢肝肺啊!」
郭驍眉頭皺緊,踱著腳跟走到蘇路身前,瞧那一臉不把自己當活人得死相,忍不住有些生氣。
蘇路挑釁得一口啐開麥梗,眼神冒火的回瞪過去。
不知道對峙了多久,郭驍只覺得田野的風吹的背脊發涼。一種無法言明的騷動壓抑不住,在兩人爭峰相對的青春里浮現。
「你好心?」蘇路滿臉為民除害的正義,「你好心這世上肝癌肺癌食道癌全都根治了!我還不知道你那些糟勁事?裝的!全他媽裝的!你是真為了我著想?你當誰弱智啊?你是怕老師到時候責怪你沒督促同學,你是怕丟了你大支書的面子!」
指責像槍眼亂射,郭驍覺得跟眼前這個人在一起,就衝破了清醒的理智,怒氣和難堪汩汩滔滔的洶湧,「誰配說誰?你是好人?只考慮自己,說你自私怎麼了?你就是自私!還不容別人說啊?」
「那也比你強!」蘇路火的連鼻尖都憋成了紫紅,不客氣的撩准郭驍的膝蓋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