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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33:44 作者: 一零九六
    從餐廳出來,兩個人並肩走著。深秋的陽光穿過雲層和薄薄的霧霾,即使是正午,也顯得精神頭不足。

    「現在的年輕人是有點脾氣,見到主任一聲不吭。」甘棠開口,語氣意味不明。

    「心裡指不定怎麼罵我呢。」王磊倒是雲淡風輕,「你不必拐彎抹角,也用不著替我打抱不平。」

    「主任你公私分明,我打心底里佩服。」

    「不覺得我太兇,把小姑娘罵哭不合適?」

    甘棠想起自己的腹誹,被他一下子戳中,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他淡淡地掃她一眼:「你和詹靜脾氣都太好,犯了錯誤也不會批評,懶得跟你們解釋。」

    「那要是你呢,你自己的實習生出了問題怎麼處理?」

    她這種口氣讓他覺得自己沒帶過實習生一樣,王磊失笑,隨後答道:「要擱我以前的脾氣,主動承認錯誤的,給她不合格,被揪出來才承認錯誤的,直接讓她滾蛋。」

    「這麼說來,主任的脾氣還收斂了不少?」

    「錯了,沒收斂過。」

    甘棠忍住笑意,又問:「那最初幾年,主任也沒犯過錯誤?」

    「要是我犯過錯誤能讓你和你的實習生心理平衡一點,我不介意承認。」

    甘棠笑著擺手:「那倒不需要。反正挨罵也能長記性,再說了,被你教訓過的人到最後都會被訓練得刀槍不入的。」

    「是嗎?」王磊接道,「那你呢,你感覺如何?」

    王磊雖然不是她的直屬上司,但因為管事多,能服眾,所以有時也會越級管理。整個事務所沒在他眼皮子底下犯過錯的人屈指可數。甘棠沒那麼幸運,當初也被他揪過幾次。

    「新人挨罵是正常的」甘棠一本正經地答道,「但我比較特殊。因為我本來就是金剛不壞之身。」

    「這麼厲害?」他故作驚訝。

    「所以負面情緒對我來說沒什麼影響。」

    「你確定不需要再修煉乾坤大挪移或是移花接木之類的技能嗎?這樣可以把負面情緒轉移給你討厭的人,比如上司,或者說,比如我。」他誠懇地提出建議。

    「說的很有道理。」甘棠略一思考,也鄭重點了點頭。

    隨即是兩個人對視時繃不住的笑聲。

    「哈,」甘棠拍著他的肩,「主任,你剛剛的表情真的很適合胡說八道。」

    「謝謝誇獎。」王磊也笑了。

    ☆、面對面

    甘棠去唐頌的畫室,是一周之後。

    快下班時,她忽然接到了唐頌的電話。

    算起來,這還是上次不歡而散後,他第一次主動聯繫自己。甘棠故意讓它響了半分多鐘才接聽,沒想到他語氣倒平靜,只有四個字:「你有空嗎?」

    「什麼意思?」

    「能來畫室一趟嗎?」

    「可我剛剛下班啊。」

    那頭笑了:「我餓了。」

    她也笑:「吃過了。」

    「今天這麼早。」

    「平時就這樣。」

    停頓兩秒,他又說:「我這邊快結束了,你能幫我帶碗面嗎?」

    「你自己想辦法吧,我可不負責幫你跑腿……」話一出口,她就感覺不對勁。

    果然,那頭一副勝利的口吻:「不好意思,你多了一個字。」

    她暗自咬牙:「你數手指頭的吧。」

    「不放醋也不放辣。」

    甘棠氣憤地掛斷,忿忿地想,自己為什麼要加那個「可」字。兩個人經常玩這種比字數的無聊遊戲,這下倒好,她又成了他的手下敗將。

    而陶斯淼那件事,她也沒理由再提了。

    。

    唐頌的畫室位於市中心附近的老式居民區。這裡的樓房都有了些年頭。就連傳達室的外牆也掛滿了爬山虎的干藤。

    小區裡的住戶並不多,其中大半還是上了年紀的人。許是老人的生活習慣好,小區里一直很乾淨。和旁邊的新樓盤比起來,這裡的常青樹粗壯蓊鬱,路上的人不多,車也不多,往裡走時還能聽見一層住戶家裡電視的音響,雖然老舊,但很平實。

    這裡有市中心難得的平靜和煙火氣。

    甘棠拐了個彎,開到小路上,路的盡頭是一棟三層的矮樓。

    矮樓原先是社區服務中心。前幾年轄區集中規劃後,服務中心搬到了菜場附近。小區的負責人經過開會討論,決定把它以及旁邊的綠化重新翻修規整一下,用作出租。

    唐頌當初選定這裡時,有一個創業團隊也在和負責人接觸。負責人沒想到這臨時的決定還挺有市場,藉機抬價。

    唐頌非但沒往下壓反倒往上添了一筆,那團隊一猶豫,唐頌就和負責人定了一樓的合同。

    「你說我哥是不是缺心眼。」詩詠心疼這無謂的支出,和她抱怨過幾句。

    甘棠那時剛剛認識唐頌,對租房子的決定不予置辭。但她上二樓看過,上面因為劃了兩間棋牌室,臨時加了隔斷,空間很是逼仄。而一樓是大通間,本來放著桌球桌和一堆亂七八糟的橫幅。東西搬走之後地方就寬敞了。而且一樓的窗戶外面就是草地,不遠處還種著幾棵粗壯的銀杏。銀杏年頭久了,本就高大,又枝繁葉茂,遮住了兩條街之外的商務區的高樓,但又遮不住陽光。所以天晴的時候,雲彩和太陽的影子就可以從銀杏葉的縫隙中漏下來,正午時印在平整的草地上,黃昏時,就落在面朝西邊的窗框上。

    甘棠仔細想了想,唐頌加錢自有他的道理,他既不是冤大頭,也不是缺心眼。詩詠的評價顯然有失偏頗。

    。

    甘棠拎著外賣盒走進去時,唐頌正圍著圍裙,安靜地站在畫板面前。

    窗戶開著,夕陽斜照在他身後,讓他整個人陷入一種朦朧的光暈中。甘棠挪了幾步,聞到了空氣里她熟悉的油漆和木屑的味道。她側頭往窗外看去,那幾棵銀杏的葉子差不多掉光了,而地下的落葉則要比夕陽更加耀眼,也更加活潑。

    「餵。」她開口,「你的晚餐,再不吃就沒法吃了。」

    「馬上。」唐頌習慣了她猝不及防的到來,隨口應道。

    甘棠轉身把餛飩放到牆角的木桌上,然後習慣性地環顧一圈,最後把視線定格在垃圾桶里的泡麵盒上,很是嫌棄。

    唐頌這回說到做到,沒過半分鐘就走了過來。

    他掀開外賣的蓋子,用一種並不像是質問的眼神看著她:「是我沒說清楚,還是你沒聽清楚。」

    放在他面前的,不是一碗麵,而是一碗加了醋,放了辣的,即將成為麵湯的餛飩。

    甘棠不打算裝啞巴,理直氣壯地說:「你要是不吃,我不介意幫你重新買一碗。」

    唐頌確定她是故意的,卻還是認命地坐下,一聲不吭地吃起來。

    要不是中午把最後一份泡麵吃完了,他也不會讓她給自己帶晚餐。最後一筆沒完成,他沒有出畫室的習慣。但他的確沒想到,她竟然只給自己帶了一碗餛飩,更準確地說,是一碗毫無鮮味可言的極其怪異的酸辣麵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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