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2023-09-22 07:08:20 作者: 匹薩娘子
她不敢再失去意識,進而變得害怕睡眠。只要可能,她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睛。她害怕睡去,又失去什麼,更怕睡夢中看見雙生姊妹臨終前最後的表情。
恐懼,絕望,孤獨無助。
還有她身下大灘大灘的血,浸濕整張錦被的血,沿著被角一直滴落到腳踏上的血。
她雙生姊妹的血。
她是如此愛她,可是現在,一聽見她的名字,一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她的靈魂就要在劇痛中寸寸碎裂。
她不敢再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
每當這時,她就恨自己的遲鈍,恨自己的愚蠢,恨不得將自己也食肉寢皮。
「但其實……」荔香說,「我知道……我只是在遷怒於你。荔夏的死……不能怪你。」
「……」
「荔夏……那麼健康。和我一起爬樹的時候,比我爬得更高更快……她那麼健康……從來沒有生病,怎麼會突然……出血而亡……」荔香露出一抹迷茫,「荔夏的死……分明有蹊蹺,有隱情……可是,父親,兄長……所有人都支支吾吾……」
荔知撫摸著庶妹的頭,眼中隱有水波似的光芒搖曳。
她用一種冷到極致,只剩平靜的聲音說:
「我不會讓她白死。」
荔香含著淚光的眼睛怔怔地看著她。
「我向你保證。」荔知說,「等你好起來,我們一起讓這件事真相大白。」
「我還能好起來嗎」荔香問。
「當然。」荔知說,「你吃了藥,已經好多了。等再睡一晚,明日就又活蹦亂跳了。」
荔香半信半疑,疲憊的眼睛漸漸垂了下來。
「明日……你一定要叫醒我。」
「……好。」
寒夜之中,細雪飛揚。
幾棵孤零零的樹木佇立在荒野上,風一吹,經霜的枯葉猝然脫離,舞向虛空之中——
像掙脫束縛重獲自由的飛鳥。
作者有話說:
08.13修改
心臟病在古代叫做胸痹
第8章
翌日清晨,荔知身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而身體早已僵硬的荔香,一片雪花都沒有沾染。
鄭氏的哭聲震天響地,依舊沒有喚醒熟睡的荔香。
死在流放路上的人,連魂歸故里都是種奢望。
十五年姐妹情,荔知如今能做的卻只有儘可能在挖坑的時候刨深一點,以免豺狼拖出妹妹的身體。神丹嗅了嗅荔香的身體,用鼻子拱了拱荔知,兩隻前爪跟著她一起刨起土坑。
荔知用血跡斑斑的十指將荔香小心擺正,荔香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才睡得這麼熟。她要保證,沒有人再來打擾她。
荔知俯身貼近庶妹冰冷的面龐,像是擁抱,又像是在說悄悄話。鄭恭不斷催促,說好的一炷香安葬遺體,一盞茶也不願多等。
終於,荔知起身離開荔香。她臉上的黃土斑駁了,殘留淚水的痕跡,一雙眼睛卻像上元節的燈籠那麼明亮,悲怮已經不見,只剩百折不饒的堅韌。
最後一捧土覆在新生的墓地上,荔知撿來十五顆奇形怪狀的石頭,尖銳的那一端深深插入黃沙土地。
有朝一日,她一定會來帶荔香回家。
流人再次啟程,哭到失力的鄭氏由荔晉之攙扶著,個頭小小的荔惠直一直擦著眼睛,導致雙眼腫得像一隻大頭金魚,儘管如此,他也一直壓抑著小小的嗚咽聲,緊緊牽著王氏的手,提防她被荒野上的亂石頭絆倒。
用不光彩的手段獲取額外口糧的朱氏早已受到荔家人不約而同的孤立,她也如之前的荔知一樣,自覺地牽著兩個孩子的手,踉踉蹌蹌地走在流人外圍。
朱氏的兩個孩子,做哥哥的叫荔象升,今年十二歲,出生的時候緊攥拳頭,換了好幾個大人才給掰開,荔家老爺荔喬年當場就給取了象升的名字。哥哥長大以後,果不其然天生蠻力;做妹妹的則叫荔慈恩,今年十一歲,因為是庶出,又沒有格外突出的長項,在荔家素來人微言輕。
以兩兄妹的年紀,他們應該是知道朱氏在做什麼來養活他們,因為荔知和荔象升視線相接的時候,後者像是被火焰灼燒一樣,飛快地挪開了眼睛,儘管荔知並無惡意,少年臉上還是一閃而過小獸般的防禦神色。
每個人都為了活下去而用盡全力,在生存面前,道德變得不值一提。
這是一個和京都截然不同的世界,運行著野獸的法則。
三千里流刑,似乎永遠也看不到頭。
自流人踏入層層疊疊的戈壁灘和無邊無際的荒漠後,食物越來越匱乏。為數不多的乾糧先要填飽役人的肚子,然後才是流人。
流人也要分個三六九等,和長解有關係的能吃到五分飽,和長解沒有關係的能吃到兩分飽,長解看不順眼的,乾糧進了喉嚨還沒落進胃部就消失了。
荔知屬於最後一種。
因為荔香一事,荔知和鄭恭結下樑子,他自認是流放隊伍里最能做主的人,但事實上,只是謝蘭胥和甄迢平日裡不和他爭搶罷了。謝蘭胥一開口,只要不是犯法的事情,他也只能乖乖照辦。
他不敢對付謝蘭胥,難道還不敢對付荔知一個年紀輕輕的女流人嗎
他只是奇怪,為什麼每次給荔知的乾糧都很少,每天倒下的流人里卻沒有荔知。
當然不會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