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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03:30 作者: 沈明笑
好像無人發現他於夜晚離開過一樣,郗白懸著一顆心,明白眼前平和的場景只是一個暫時沒被戳破的假象。他食不知味地咽下了一些早餐,然後拎著書包起身。這一天他註定不會太好過,腰際和身後難以啟齒的地方都在痛,睡眠嚴重不足導致他起身的時候一陣暈眩。
可是當他把手收進口袋裡,將那把鑰匙握在手心,他又覺得沒有什麼難熬。
大門吱呀一聲被他拉開,餘光里有母親欲言又止的神情,郗白沒有回應她的視線,匆匆走了出去。
後來這一整天,郗白都過得很迷糊。黑板上彎彎扭扭的數字漂浮起來,郗白如小雞啄米般點著頭,課上犯困也不是沒有過,但是實實在在地睡著,這天還是第一次。他斷斷續續地撐著手臂小憩,糊裡糊塗地混過了八節課。期間有兩位任課老師來到他桌邊,但都不是指責他睡覺,而是讓他勞逸結合,不要太拼命了。
明明是因為跟學習完全沒關係的原因搞成這樣的,郗白面對老師的關心很不好意思,但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一放學他就沖回家,想隨便吃點東西就睡一會來著,可他一進家門,就看到媽媽坐在沙發上,一邊看教案,一邊等著他。
「郗白。」婦人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到她身邊。「過來。」
真到了這一步,郗白反而有種解脫了的感覺,他放下書包走過去,站在她面前等著她發問。上一次郗媽媽的答案是一個甩在他臉上的巴掌,這一次好歹她看上去心平氣和,她本著好好談一談的態度找他,他不會拒絕。
雖然他的答案絕對不會改變。
「你昨天晚上去哪裡了?」她開門見山地說。
既然發現了,這就是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不是嗎。郗白沉默了半晌,小聲道:「去取生日禮物了。」
這不算謊言,這只是個童話化的形容。或許是話背後的東西太柔軟,她所有準備好的嚴厲都像力氣打在海綿上。
「他給了你什麼?」她又問。
「很多。」
郗白說,他睜著酸澀的眼睛,睏倦但堅定地看向她。
「非常……多。」
原來他只是讓他有夢可做,現在他又要給他未來,還有一個家。但是這些只作為他們兩個知道的事情就好,別的人不會懂不會理解都沒關係,畢竟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他只能說,很多,是他們想像不到得多。
在大人眼裡這就是小孩子們的戀愛遊戲,是不懂事,不知分寸的選擇,郗白懂得他們的立場。所以在郗媽媽長長地嘆出一口氣,然後嚴肅地說「我不能同意」的時候,他並沒有任何意外。
但難過還是難過的,畢竟至親不認可他的只愛。
「為什麼?」郗白頓了頓,啞著嗓子艱難地說,「那我怎麼樣做,你才能同意呢?」
好一個天真的反問,太天真也可被用作貶義詞,可他說得那麼真切。郗媽媽望著他紅紅的眼睛,剛想開口,又被他堵了回去。
「我只是喜歡他而已,他也剛好喜歡我,有什麼錯嗎?」
婦人也不知道從何說起,說來說去都是老生常談的那一套。作為大學教授的她自認為已經比較開明了,但不是她,是這個社會不允許的東西有太多,她從中簡要拎出一點就已經足夠難聽:「你會被當成異類。」
「我已經是了!」
而郗白倏地提高音量。
「以前就是啊?」
--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是他幫我找回了聲音,是他改變了那個陰鬱自卑的啞巴。
是他救了我。
委屈往往是跟憤怒掛鉤的,現在他是倔強的小金牛。當了十八年整的乖小孩,眼下是最叛逆的瞬間,他要捍衛他信仰的愛意。
我沒有錯。他要咬牙堅持這一點才對。
好在他的決心傳達到了。郗媽媽久久無言,因為她不可否認他的確改變了,他從一個不爭不搶的孩子變得會極力渴求什麼,追尋什麼,他從沉默中站起來,用流暢有力的言語反駁她,這傻孩子甚至三天兩頭跑出去,不再害怕夜晚,不再害怕人群--於一個母親來說,這明明是值得慶祝的事。
仿佛是感覺到了她的動搖,郗白又哽咽著說:「別人會把我當做異類,難道媽媽也是嗎?」
「我當然不會--」
郗媽媽下意識應道,說完他就愣住了。你看呀,其實他也可以是伶牙俐齒的孩子,他在提醒著,當父母總相信著忠言逆耳良藥苦口,殊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就變成棒打鴛鴦的惡人。
「……未來是說不準的,到時候你後悔了,可別怪我事先沒有告訴你!」
「那到時候,我會接受教訓的。」
郗白一字一頓地懇求說:
「請先……給我機會。」
只有時間可以證明了嗎?婦人望著他倔強的眼,傻孩子明明委屈得不行,還站得筆直在逞強。她想說親愛的兒子,你不知道這條路有多難走,社會不像學校,刁難還會有太多,堅守也不只是一個人能做到的事。但她同時隱約察覺到了一個念頭,萬一呢?
萬一他和那位少年真的能攜手走到最後,郗白在他身邊才能獲得他最想要的東西,如果這條路在此時就被她攔下了,那她就變成了真正的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