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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03:30 作者: 沈明笑
祁川稍稍回憶了一下,他的確有印象。那時候他才小學五年級,他記得外公外婆天天追著報紙上的新聞看,看那位被捅傷的警官搶救回來沒有,看那個該死的逃犯被挖出了怎樣的背景,看他據說逃到了哪兒,哪塊就人心惶惶的。六年前的案子現在回味起來像是上個世紀的事,那時小小派出所的警察連配槍都沒有,他們以為撈了個不大不小的功勞,沒想到逼急了一個反社會人格的歹徒,還捉了好幾天才捉到,這在當時的確算是大案子了。
「嗯,然後呢?」
他不知道郗白在這件事中的位置如何,所以沒急著評論。郗白繼續打字,他的講述很精簡,語氣也平平淡淡,但隨後這兩段話就把祁川看得心裡一驚。
「那個時候我還不住在現在住的小區,我住在城南離案發地很近的地方,他入室搶劫的最後一家,就是當時住在一樓的我家。那天我爸爸去外地出差不在,媽媽半夜衝進我房間把我晃醒,她一邊打電話報警一邊拉著我躲進了衣櫃裡。那個人撬了鎖進門,我們能聽到他亂翻東西的聲音。客廳里的確沒什麼有價值的財務,他轉而往房間走,先進了我媽爸那間主臥。」
「我當時……直接被嚇哭了。我媽捂著我的嘴讓我別出聲,別出聲,但是我還是沒忍住弄出了聲音。他聞聲進來了我房間,手上握著一把很大的刀。」
郗白髮完這些停頓了一會兒,他沒有再具體描述那個場景,只是簡短地概括了結局:「幸好警察及時趕來了,把我和我媽送到了醫院,還有那個犯人,感覺他已經是精神不太正常的狀態了,還好被抓住了。」
真正回憶並且講述了一遍這個場景,郗白比自己想像得還要冷靜。什麼呀……也不是很難啊,他甚至還有心情嘲笑一下自己:「因為這件事,我經常會做噩夢夢見大家叫我不要出聲,所以越來越不想說話了。我是不是膽子太小了?太長時間不說話,有天想起來要開口的時候,就發現很難做到了。」
「我很奇怪吧。」
這是郗白在祁川面前一次性做過的,最長的表述了。祁川盯著屏幕上的那一行行小字,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來。他頭一次遇上了這種仿若喉嚨被扼住,發不出半點聲音的感覺。
此刻的日光依舊明亮,青草由風盪起波浪,郗白握著手機的手垂下,目光移向天邊。並不是所有普世意義上的「受害者」都能和他一樣繼續擁有風和日麗的日子,還能和喜歡的人並肩坐在一起說話,還能被對方傾聽,因此雖然他被癥結所困,也已經足夠慶幸。
可是祁川不這麼想。惡是沒有道理沒有止境的,郗白不應該背負這種突如其來的噩運--漆黑的,驚恐的夜晚被寥寥幾語就構建了出來,幼小的顫抖的身影,趴著門縫的手指,地板上的月光,死神的腳步聲,被眼淚糊住的雙眼,還有被同樣顫抖的手死死捂住的嘴巴……他僅僅是想像一下,都覺得後怕。
他們的確處於一個想像力充沛的年紀,在那一瞬間祁川腦中閃過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後怕如果惡魔下手再狠一點,警察來得再慢一點,當晚的任何一環偏移分毫,現在坐在這裡的可能就只有他一人了。
「不是,這不是你膽小的原因。」
祁川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近了些,面向他自己。
「你一點都不奇怪。」
你看,他真的不會哄人,不會安慰,他的認真顯得惡狠狠,說出的話是那麼不由分說。郗白稍稍被他的反應嚇到了,祁川皺著眉,像是有點上火。
他的確上火,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他此刻只想利用他對他的信服來糾正什麼--
「我這麼說你就得這麼想。」
祁川注視著郗白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那,不,是,你,的,錯,明白了嗎?」
郗白已經無處可躲,還要被他握住雙肩,瞪大的雙眼望見的全是祁川的急切。
「不要拿那種操蛋的過去來懲罰自己,沒有人有權利讓你不要出聲……如果一定要夢見誰的話,你就夢見我吧,我會說『想聽你說話』的。」
祁川扯了扯嘴角,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郗白顯然也被他的一番話說呆掉了,他又感覺到被擦過的臉頰,被握過手腕和肩膀都開始發熱,連著一顆心一同被捂得滾燙。
郗白的胸口起起伏伏,他忍不住深呼吸,嘴唇顫動著,有什麼話就要脫口而出。祁川望著他委屈糾結的表情,心裡軟成一片。
他拍了拍他的小腦袋,「……不要著急。」
「慢慢來。」
返回市區的時候祁川有意騎得慢了些,郗白乖巧地抱著他的腰,每次他稍稍按一下剎車,束在他腰上的兩條白皙的手臂就會更用力收緊一點。他心裡那種被他命名為「奇怪」的感覺越發強烈,偏偏這感覺還給了他一股踩油門的衝動。
不良少年陷入了莫名其妙的迷思中,以至於他途徑分叉口時還差點開錯路。
郗白才不管祁川記不記得回去的路呢,貼著那個給予他無窮安全感的脊背,他隔著機車頭盔的護目鏡看了場郊外的夕陽。沒有高樓遮擋的天邊呈現大片大片詭譎的紅色,引擎聲和風聲交替的轟鳴中,他們好像要衝到落日的盡頭去了,就像末日私奔。如果那個無疾而終的故事的結尾,能定格在這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