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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03:30 作者: 沈明笑
其實郗白的雙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他眼睛轉了一圈,知道腳可以踏在哪,但是好像並沒有哪裡可以給他抓牢,除了……
祁川猛地一踩油門,把車飆上了路。由於慣性,郗白整個人往後一傾,他本能地伸手抱住少年的腰,隨後就因為自己這樣大膽的動作而呼吸一窒。
但他好像聽見了,耳邊鼓動的風中,祁川輕輕笑了一聲。
機車在主幹道上呼嘯而過。郗白覺得自己完蛋了,他在十七歲的時候喜歡上這樣一個人,如同被刻下了烙印,以後所有夏天,所有雨天,所有起風的時候,他都會再想起這樣心動的感覺。他正起身子,與祁川的背稍稍隔開了幾厘米的距離--他怕貼得太近了,會被祁川感受到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這是二零零八年的七夕,郗白被祁川一路載到城郊,雙腳再次著地的時候他都有點站不穩了。祁川將車停好,帶著他沿著石板路往下走。眼前的天空比市區開闊,滿目綠草和灰白的碑石,空氣里飄著淡淡的桂花香味。一切都很安靜,這是個遠離城市喧囂,甚至可以說是遠離凡塵的地方。
墓園。郗白做了無數種猜測,還是沒夠著祁川心思的邊角。他先是驚訝,隨後便迎來了五味俱全的觸動。這怕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陪他來的地方吧,偏偏祁川帶上了自己。這種奇異的依賴和信任值得他暗自竊喜,但這個地方本身與「喜」背道而馳。千百人的思念和遺憾停駐在這裡,只是嗅著花香就讓人隱隱覺得難過。
墓園門口的小路上有花農坐在板車邊,無聲地注視著零星的緬懷者。祁川買了一束百合和一捧黃色的菊花,把它們抱在懷裡。百合白色的花瓣隨著風親吻少年黑色襯衫的領子,這一幕特別像日式電影裡,某個無疾而終的故事的結尾鏡頭,郗白只是看了一幀就感到鼻酸。
祁川走了幾步才發現郗白沒有跟上來。他一回頭,看到小傢伙還站在板車前,買了一捧白色的菊花。把找來的零錢快速塞進口袋,郗白小跑著追上他,無論要來看望的是誰,他都不想空手過去。
他對他揚起一個淺淺的笑臉。
其實祁川一直對於「優等生」這個群體沒有一點好感。學校里最不缺高分低能,和高分就看不起人的優等生,連已經算是熟人的殷染,都會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種優越感和對於學渣行為的鄙夷--這沒有誰對誰錯,只是祁川不喜歡這類人而已。
但是郗白不一樣,郗白是真的很懂事,祁川每多和他相處一分鐘,就多一分這樣的確信,原諒他貧乏的詞庫里只能想出「懂事」這一個模糊的形容,要不就是……
他可真好。
而且郗白是真的因為不方便表達所以才很少表達嗎?施鈞洋他們上課傳紙條都能寫兩頁紙的廢話,沒心沒肺是一種輕鬆的生活方式,而郗白相反,很多時候他只是不想說而已吧。並不是因為不懂而不表達,而是因為他感受過太多才不說話。
這也是你躲進沉默里的緣由之一嗎?
祁川的視線尋找到男孩白淨的臉龐,他低頭嗅著花的味道,柔軟的白色花瓣與他的氣質十分相稱。當一個人開始不由自主地思索有關另個人的一切,這意味著什麼?一道無形的線橫在所有人中間,當越過它,他能看見的就只有特定的某一人了。
郗白不知道祁川此時的腦海里滿滿地想的都是他,他在一旁默默猜測著他們此行來吊念的人的身份。無論是誰,都是對祁川來說很重要的人吧。他的大家庭中所有長輩都健康地生活著,他還從未來過墓園這樣的地方。待祁川踏過青草,把花放在相鄰的兩個石碑前,郗白才得到答案。
1924.3.29-2005.8.11 李冬梅1920.12.3-2006.8.30 趙青「這是我外公外婆。」
祁川盤腿坐下來,手指擦過碑上刻字處的浮灰,像是回憶起什麼溫馨的場面,他的嘴角揚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知道現在在上邊還斗不鬥嘴,反正在我小時候的每一個夏天,買的西瓜夠不夠好,出門前誰忘了關電扇,他倆要因為這種小事爭好久。」
郗白把白菊放在了祁川外婆的碑前,和百合貼在一起,然後他坐到祁川身邊,抱著膝蓋聽著他悠悠地講述。
「一個喊一個『死老頭』,一個喊一個『死老太婆』,切……其實感情可好了。三年前的七夕,外婆興致勃勃地倒騰出了一桌飯菜,明明前幾天還說著胸口悶不舒服,現在想想,那天應該算是--啊那個詞是什麼來著?」
迴光返照。
郗白注視著眼前百合花的某一片花瓣。祁川手撐在地上側過身子,手臂輕輕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啊,『迴光返照』,是這個詞吧。」祁川嘖了一聲。「送走了外婆,老頭子沒事就開始叨叨我,沒想到就隔了一年……也是七夕,他兩腿一蹬跟著走了,真是利索。」
祁川扯了扯嘴角,小聲喃喃道,「哈,這倆老傢伙有沒有想過我啊,我從此就對七夕有陰影了好吧。」
少年說話的語氣倒是輕鬆的,甚至從頭到尾還有股調侃的味道,但一邊的郗白聽了,只感覺心裡揪著疼。至親的長輩一前一後在同一個日子離開,他們擁抱了屬於這個節日的浪漫,然後把活下來的孤寂留給了未亡人。郗白不由地胡思亂想,想在往後的漫長歲月里,祁川會不會裝作若無其事地在這一天陪戀人約會,還是也會帶她來這裡,柔聲講述著上上一代人的,直至死亡都無法終結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