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頁

2023-09-22 07:03:30 作者: 沈明笑
    媽,我想……

    從他開始寫字的時候郗媽媽的動作就頓住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寫出的字,他認真的表情讓她有種別樣的預感。

    郗白把最開始「我想」兩個字又劃掉了,改成了更強烈一些的祈使句:什麼時候有空,帶我去看醫生吧。

    寫下這樣的字難免還是讓他覺得有些羞恥。小學初中的時候他還只是寡言,不至於壓根不開口說話,而高中以後他完全陷入沉默,等某一天他再試圖要開口的時候才發現,喉嚨被無形的手扼住,他已經徹底失去了聲音。

    長期以來父母對他的理解和縱容已經達到了一種過分的程度,大約是抱著「再長大一點總會好的」這樣的期盼,他們在做過適當的安撫和鼓勵之後就沒有再勉強他。待他徹底失聲,他們也經歷了各種慌亂和自責,尤其是當年當事人之一的郗媽媽。那時候她時隔多年再次紅著眼哄他去看心理醫生,但是卻被他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的方式拒絕。

    現在她終於等來了兒子願意直面夢魘的勇氣,等來了他的主動,這樣的認知讓婦人險些落下淚來。

    這何嘗不也是她的噩夢。

    「……好,好!當然有空,咱們今天就去?」

    郗白被媽媽握住了手。他們一家三口的右手中指第一個指節都有著厚厚的繭,因為一直一直在寫字的關係。郗白捏了捏媽媽的那個指節,緩慢但堅定地點了下頭。

    咣一聲,籃球砸在了籃框上。再偏一點點就能投進,但畢竟還是少了那麼一點。

    施鈞洋抱著頭慘叫一聲,被他拉著one on one的小哥成功贏走了場地,他不得已退到了長凳邊,毫不意外地聽到了祁川一眾人的嘲笑。

    「切,菜雞互啄。」

    施鈞洋氣結。他搶過了他手裡的水,仰頭灌了個乾淨,「……你們行你們怎麼不上啊!」

    暑假裡的室內籃球場成了最受男生們歡迎的地方,就算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花錢辦卡來打球,市體育城裡的籃球場還有著拼輸贏搶場地的風俗。在一旁兩米高的崗台上,身材健碩的趙海坐在上頭,面無表情地雙手抱著胸,儼然就是鎮場的大哥。對虧了他,祁川可以時不時帶幾個哥們來打球。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把少年們的影子拉了好長。明天就是七夕,一起打球的這幫狗逼還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不再續場,早早回家準備隔日的安排,到最後又只剩祁川和施鈞洋站在四岔路口,有一句沒一句的閒扯。

    「唉,早就想問了,你跟趙海怎麼認識的?」

    祁川回憶了一下,「就是有天晚上車站碰到,他找我借打火機。」

    「……好吧。」

    罷了,人和人的相遇就是各種各樣的,很多或深或淺的羈絆都始於一時興起。施鈞洋不再多問,他望見馬路對面有家麥當勞,正準備說去買個冰激凌吧,祁川在他耳邊冷不丁地問了一句,「明天你不約殷染出去嗎?」

    施鈞洋頓了兩秒,似笑非笑地反問他,「她沒約你出去嗎?」

    這個話題一直橫在他們倆中間,像一道細小的倒刺,他們從來都默契地閉口不談。祁川想說點什麼,但又咽了回去。他們並肩走過斑馬線,施鈞洋聽見祁川輕嘆了一口氣。

    「明天我有事,每一年的七夕我都有事。」

    施鈞洋挑了挑眉,「什麼事啊?」

    祁川手插在口袋裡,輕巧地踩上馬路牙子,他輕描淡寫的語氣也想是在談天氣,談一場下了好多年的雨。

    「七夕是我外公外婆忌日啊,我要去掃墓。」

    施鈞洋張了張嘴,下意識想說抱歉,但隨即想想他說抱歉有什麼用。他轉而問,「啊……我閒著也是閒著,明天我陪你去?」

    雖然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天,但是施鈞洋知道二老已經去世的事,還知道祁川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異了。祁川的媽媽是芭蕾舞老師,爸爸是外企職員,他們隨後各自重組家庭有了小孩,祁川是外公外婆一手帶大的。他初三暑假的時候,後走的外公也與世長辭,他徹底放飛,就這麼到現在都沒人管他。

    施鈞洋記得他問他父母的事時,祁川也是用這樣輕描淡寫地語氣,淡撇撇地回答了一句:我跟他們不熟。

    「不用了,我自己去。」祁川無所謂地笑了笑,「你太吵了。」

    施鈞洋癟癟嘴,心說誰想去墓園玩啊,還不是因為覺得你有點寂寞。「那誰不吵啊,小啞……不是,學霸大人啊?對了爹作業抄完記得分享我--」

    提到小白兔,祁川頓了頓,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最近一條簡訊還停留在一個禮拜前的那句「請給我一點時間。」

    祁川鬼使神差地挪動了一下指尖,按到了那個通話鍵。

    在一片車水馬龍的聒噪聲響中,在施鈞洋有些驚訝的目光中,祁川撥通了郗白的電話。

    「餵?」他朝安靜的聽筒那頭說,聲音比他自己意識到還要溫柔,「我猜你是不是一直悶在家寫作業啊,明天要不要出來走走?」

    電話那端當然是沒有回應的,所以說這個不良多隨意,多狡猾。

    「不說話的話就當你默認了。」

    祁川掛掉電話,抬腳繼續往前走。施鈞洋愣愣地跟上他,嘴巴又張成O型。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