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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03:30 作者: 沈明笑
    他原來不理解郗白對他的信任,現在變成了……他不理解郗白對他的信服。

    乖小孩對不良的天然恐懼應該不至於讓他做到現在這個地步。祁川看著他們常坐的軟墊上攤著幾張活頁紙,是新的題目解析。這次郗白準備了化學和生物,他認真地扮演者輔導者的角色,但又不曾追問他是否真的有翻過這些筆記。

    不知為何,祁川覺得,郗白是知道他根本不會看的。

    但他依舊不厭其煩地做著這件得不到回應的事。

    真不懂。祁川仰著頭長舒了一口氣,他此刻腦子裡只知道空調真是救了命的發明。他閉著眼睛緩了一會兒,這裡的空氣冷且靜謐,給人一種安定的力量。

    他的T恤下擺被輕輕地拉了一下。

    祁川睜開眼,望見郗白朝他遞來了一包紙巾。他這日沒有戴眼鏡,那雙仿佛小動物一樣天真又明亮的眼睛緩慢地眨了一下。祁川不知為何怔了兩秒沒說話,對視不超過三秒,對方又匆匆垂下了視線,把紙巾放在了他手邊。

    「……謝了。」

    祁川沒客氣,抽了幾張紙巾攤開貼在了額頭和後頸。還未蒸發的汗液被吸走,他仰躺下來不想動彈。郗白在他沒注意到的瞬間微微揚了下嘴角,然後捧起本書安靜地看了起來。

    「你不吃飯嗎?」祁川問。

    郗白把書抵在膝蓋上,用鉛筆在角落空白的地方一筆一划地寫:今天太熱了,沒有胃口。

    「我也是。」

    祁川輕嘆了一聲,從書包里隨便抽了張卷子折成長條,蓋在眼睛上遮光,然後再一次閉上眼,準備就地睡個午覺。他的確很快就陷入淺眠,窗外的蟬鳴漸漸地消失,只剩一兩下紙張翻動帶來的細小聲響。那非但不影響他,反而起到了助眠的效果,因為那也有種令人安定的節奏。

    很神奇,他和郗白可以就這樣各做各的事情,不聲不響地度過一整個午後。這種體驗讓祁川覺得陌生,他身邊的人大多都有著較為開朗的性格,所以對比明顯--白天他的耳邊是施鈞洋和殷染的吵吵鬧鬧,晚上他身處於網吧里上百場戰役中央,最不缺打打殺殺的叫罵聲。他一個人在街上走得時候也逃離不開蟬鳴,雷雨,或是晴陽下的鳴笛與人潮,回到家後樓上的夫妻隔三差五在吵架,樓下的新生兒一直在哭……他以為這世間永遠聒噪。

    是因為郗白不會說話嗎?一方不會發聲的事實讓他下意識地覺得安靜,這種安靜治癒了他的五感,甚至熄滅了那團躁動不安的火焰,他如此得以好眠。

    祁川睡得安穩,郗白的視線才敢再次抬起,偷偷地掃過他高挺的鼻翼,還有額角的皮膚。原來那道不知名的傷口已經癒合,他想起了還躺在自己書包里的創口貼,不由地再次覺得耳熱。

    他還看見折成長條的試卷沒過多久就從他眼上掉了下來,少年因為感光而稍稍皺起了眉。郗白暗嘆自己貪心,他不僅想替他貼起傷口,還想撫平他眉間的皺褶。而這回比起冒險般的觸碰,他有了更好的主意。

    郗白輕手輕腳地起身,靠在小窗前為睡夢中的人擋住了日光。對於怕冷的人來說,這間屋子裡被刻意調低的冷氣總能吹得他打冷戰,而此刻日光落在背後的溫度恰好地替他抵禦了寒意。何樂而不為呢。

    祁川醒來的時候眼前挺暗的,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一覺睡到了下午放學。很快他望見了挪了位置的郗白,對方單薄的小身板斜斜地靠著窗,輪廓在發光。他的視線落在捧著的書頁上,但他嘴角自然而然地牽著,就像也墜在美夢中。

    這幅畫很安靜,本來就不需要聲音。

    雨再次降臨的時候,七月已經走過了大半。天邊的雷好像攢足了勁兒般使勁地響,祁川踏過水窪,淋了個透心涼,在老魏剛好演講到一半的時候衝進教室,然後毫不意外地被趕出去罰站半小時。

    沒過五分鐘,施鈞洋也從後門滾出來了,罪名是在老魏眼皮底下傳紙條,這丫故意的。祁川笑著撞了下他的肩膀,兩人並排靠在瓷磚上,望著天邊灰濛濛的雲,默契地發呆。半分鐘後他們又被噪音引走視線,望向不遠處的一座正在施工的寫字樓。不知幾年後他們還有沒有機會站在這裡,看小城變成大城,看打著閃的雲群被鋼筋混泥土森林遮擋,看雨繼續洗刷每一棟樓房--世界末日過後這座城是要浸在水裡的,甚至變成海洋,他倆會轉世成海里最調皮的怪獸。

    「你想考到哪兒去?」祁川冷不丁地問。

    施鈞洋輕笑一聲,「……我還以為你從不關心這種問題。」

    祁川不語,施鈞洋想了想,又說,「我想考的地方我估計考不上,再說吧。」

    施鈞洋仰起頭做了個深呼吸,看起來不是很想細聊這個話題,於是祁川沒再吭聲。他也後知後覺感到奇怪,自己怎麼會突然問出這種事,他本就從來不關心未來。

    或者說,他的未來還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在他逃離這裡前都不會出現。

    「操,今天期末放榜,」施鈞洋的視線越過欄杆,看到樓下布告欄前正有幾位教職工在換內頁,沒忍住罵出了聲,「……然後又特麼是家長會,這次你媽來還是你爸來?」

    祁川扯了扯嘴角,「可能都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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