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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03:30 作者: 沈明笑
    還有……還有人安安靜靜地坐在教室里,就著黃昏背了一頁單詞。習慣了使人睏倦的雨天,轉晴後的暮色讓人覺得久違。白熾燈照久了也會覺得刺眼,還是自然光最漂亮,黃橙橙的暖光在少年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溫柔的刻痕。再無別人的教室里,電扇也關了,熱氣蒸騰而起,蟬鳴在耳邊盤旋,但他絲毫不焦躁,他的心臟可以沉眠。

    這也很美,他在等一個不真切的邀約。

    施鈞洋哐一聲把球砸到了籃框上,發泄似的運動了一番,大家都舒坦了。少年們拖著步子三三兩兩地離開,女生也都走了,只有殷染留到了最後。

    她把辮繩解下,柔順的長髮披下來垂到胸口。亭亭玉立,唇紅齒白,她和祁川站在一起倒是真的看上去很相配。施鈞洋眯著眼睛看她,然後抬手擦了一下眼皮上的汗,對著給祁川遞去礦泉水的殷染吹了聲口哨。

    殷染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從小賣部的塑膠袋裡拿出最後一瓶水丟在了他胸口。施鈞洋呃了一聲,中槍似的捂著胸口就要跪下。殷染懶得看他演,她轉向祁川問說,「晚上還有事嗎,一起去吃飯吧?」

    「謝了。」祁川灌了一口她給的礦泉水,但是隨即一秒回絕,「你跟鈞洋去吃吧,我有事。」

    施鈞洋笑出了聲,「我說殷染你真的比我臉皮還厚啊,你看你倒貼我祁哥兩年,他有理過你嗎?」

    「施鈞洋你這張嘴真是--」

    看到殷染漂亮的臉蛋扭曲了一瞬,施鈞洋笑得更歡了。祁川不語,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水泥地上三個被拉長的影子發了一會呆,似乎在猶豫什麼。猶豫到施鈞洋把喝了一半的水從頭頂澆下去,然後拎起包往校門走去時,他轉了個方向,往教學樓那邊走去。

    祁川朝施鈞洋擺擺手,「你們先走。」

    施鈞洋和殷染互懟的聲音遠去,黃昏的最後一抹光也消失了。祁川單肩掛著書包穿過花壇的時候,高三班級的晚自習已經開始。一盞盞亮著的燈,一排排坐著的人,書本堆疊在一起,用完的筆芯可以堆疊成高塔,這是牢籠,也是勳章。

    祁川走到高二九班的門口,安靜的教室里亮著最後一排燈。認真地在想數學題的人沒有注意到他的出現,祁川也沒出聲,就靠在門邊看了他一會。

    郗白垂著腦袋,筆尖懸在半空,左手抵在唇前,眼睛專注地盯著書頁上的幾何圖形。他還是穿著白色校服襯衣和藍色校褲,整個人看起來乖巧又單薄。這的確是老師們會喜歡的那一款。祁川看著他對著書沉思了片刻,然後眼睛一亮,茅塞頓開,唰唰唰地在卷子上寫起了什麼。

    待他滿意地放下筆,抬頭看到教室門口斜斜靠著的人時,男孩怔愣住了。剛好把作業寫完就看到暗戀對象在班級門口等著自己,郗白做夢都不敢這麼編。

    而祁川其實也覺得有點懵。

    發出了沒頭沒尾的邀請,連三節課後的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網癮少年把最精神的頭腦留給了午夜,日夜顛倒後的白日時光過得迷迷糊糊,後來徹底睡醒回憶起一些片段時,他會感到不真切,仿若經歷了一場夢遊。

    白皙的男孩從雨夜走入了他的白夜夢中,在近期斷斷續續一直出現。對方紅著臉,瞪大了眼,從不會爭辯,只會由著他的話緩慢但認真地點頭。大概是因為沒有聲音,所以對方格外像是夢裡的來賓。

    教室前排沒有開燈,走廊光線昏暗,郗白看不清祁川的表情,但他隱約聽見他輕聲笑了一下。

    「……你還真等到現在啊。」

    郗白頓了兩秒,速速把書合上,拎起書包走到他面前,腳步沒有心臟跳得快。

    祁川的面上的確帶著笑意,但是他鋒利的眉眼間沒有,他總是這樣。郗白遠遠地見過數次他和施鈞洋他們笑得很爽朗的樣子,但他會在轉身後不久就淡下了眼神,好像那些快樂總沒有真的刻進他的心裡。此時也是,郗白看著他的眼睛,又想到月色下的雨,來得突然,聲勢浩大,也會走得隨意,而後雲淡風輕。

    他就被這樣陰晴不定的一張臉迷倒。

    兩個人走下樓,郗白保持在他身側後方半步的位置,祁川又側過臉問他,「我要是不來你準備等到幾點?」

    郗白其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也不知道他會等到幾點。他已經跟家裡發簡訊說了會晚歸,具體多晚他也沒有定個界限。反倒是他說要跟同學出去,爸媽還開心了好一會兒,畢竟他獨來獨往慣了,家人也沒少為他的人際著急。

    他頓了頓,轉而反應過來他無需細想,他其實不用回答這個問題--他沒有辦法回答。所以郗白只是抿著唇搖了搖頭,然後垂著眼睛淺淺地笑了一下。

    祁川還想說你都不問我要帶你去哪兒就應下了嗎?可他捕捉到那抹淺淡的笑容之後就問不出來了……他差點又忘了他不能說話。雖然對方對他的信任從最初借錢那次起就讓他覺得莫名其妙,但是多問了顯得他不近人情,畢竟郗白不方便回答,隨時隨地掏出一張紙出來寫字也太為難人了。

    要去哪呢。祁川轉而把這個問題問向自己。

    正是飯點,又是晴夜,街上的行人不少。郗白緊跟在祁川身側,路過一溜排飯店,不由得覺得餓了。八中周邊有很多吃的,郗白帶著郗錦一起來吃過幾家,但是僅限於平涼街主街上的店,他倒是沒有往小巷深處走過。祁川停在了一條巷口,臭豆腐的香味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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