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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03:30 作者: 沈明笑
「郗白。」
祁川突然念出這兩個字,名字的主人渾身一震。
剛剛結束變聲期的少年,壓低的嗓音格外具有磁性。氛圍太過靜謐,近在咫尺的聲音還給人一種親昵的錯覺。
祁川沒抬頭,隨口說道,「你這個姓氏還挺少見的。」
郗白緩慢地眨了下眼。
他給不了回應。
而祁川也總是自說自話,不需要他回應。
雨季的陣雨下了停停了又下,若有哪個班的體育課碰上了轉晴的片刻,定是全員歡慶的喜事。「要發霉了,要發霉了……」祁川念叨著這樣的話,轉著籃球從走廊上走過,身後還跟著熙熙攘攘一大幫男生。郗白的筆尖停頓了兩秒,然後繼續寫完最後一行公式。
夾著一百八十塊紙幣的輔導書被完整地學習完,郗白合上它,把它放進了抽屜里。以前他覺得這個校區又小又舊,尤其坐在一樓的教室會格外覺得吵。現在不了,他需要捕捉籃球和籃框碰撞的聲音,需要聽見擊掌和歡呼,他思緒的一部分附著在球場地面上的積水中,期待著被祁川踏破。
他一邊為這樣隱秘的迷戀而感到羞恥,一邊又覺得慶幸。他不會說話,不會像后座的女生一樣聊了會天就被同桌聽出了暗戀誰誰的心事,言語真的很暴露隱私。
但是對話是種交換,他大概永遠不會有這樣,無意或有意地和祁川進行交換的機會。
多可惜。
即便如此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期盼著祁川來找他抄作業。有了期待是件很可怕的事,他明明清楚只要祁川開口,起碼小半個學校的女孩都願意給他遞上作業。他願意理解為自己更好「欺負」,一看就是不會開口告狀的人,總是陰鬱膽怯地坐在一角,沒朋友也沒敵人。雖然他見過的女同學大多和善,但是祁川身邊一定會出現那種生性多情的女孩,會在主動付出的時候也想要祁川給予回應。祁川應該不喜歡那種類型的吧。
郗白在擅自揣測,這種分析和猜測也讓他覺得羞恥,因為他自己就是盲目戀慕的一員。
盲目戀慕又是多好的詞,是青澀時光里的特質。就像……青苔,像爬滿實驗樓牆壁的爬山虎,詭譎的青綠色,被連綿的雨浸泡,柔軟又涼薄。
食指手指彎起,以指節敲了兩下玻璃。「咚咚。」這是郗白最近最喜歡的聲音。七月四日周五,在他坐在靠走廊窗邊的最後一日,祁川出現在窗外朝他揮了下手。
細密的汗布滿少年的額角,有水珠順著他的額發落下來,他隨意地抓了一把頭髮,拿手背蹭了下鼻尖,鋒利的眼睛半眯著,運動後的疲倦讓他顯得比平日更隨性。
郗白拉開了窗戶,祁川自然地將胳膊伸進來,在他的桌上放了瓶冰紅茶。剛出冰櫃的飲料還泛著涼氣,水珠低落下來,在木桌一角匯聚成一個小圈。
「謝禮。」他說。
說不喜歡欠別人,看來是真的。但郗白還是受寵若驚,至少他前後左右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抄過他作業,他聽慣一句「謝了」,卻從未收到這種實體的回禮。
他想要說謝謝,他說謝謝的方式是鼓起勇氣與祁川對上了視線。這下他的臉又要開始發燙了,他從抽屜里抽出一疊卷子,緩緩遞出窗外。期末考試前的練習卷,每個班都要寫,他早就寫好了,放在最易拿到的位置等著呢。
祁川頓了一下,挑了下眉,接過卷子。
「謝了。」
不用謝。
祁川這回沒有要翻窗進來的意思。春困夏乏,熱浪翻騰的七月讓人不想再做任何大動作。他抬腳往前走了半步又轉了回來。
郗白呆坐在原地看著他。
他朝他勾起一邊嘴角,懶洋洋地笑道,「走,帶你去個地方。」
「啊,幫忙帶支筆。」
除了去洗手間,郗白有在午休的時候走出過教室嗎?好像沒有,每次他都是簡單解決一下午飯就回到教室看書,或者趴一會兒休息。放在一個月前他做夢都不會想到,第一個邀請他走出教室的人會是祁川。
他沒法出聲問祁川要去哪,他也不用過問,去哪裡都可以。只是他本來降到近似無的存在感被祁川撈起,有別人重新意識到了他的存在,他自己也如大夢初醒。他看見朦朧的雨打濕了自己的鏡片,他感覺到水汽裹著熱浪和泥土清香撲面而來,他知道自己正被若有似無的目光注視,不是以前那種敷衍的「看見」,而是真的有被在意的注視。
羞恥和難堪之後,郗白又迎來了惶恐,可他的惶恐被一扇鐵門隔絕在外。
台式空調盡職盡責地吐著冷氣,坐在辦公桌前的男人正枕著手臂打盹,聽到動靜便抬起眼皮看了他們一眼。
「趙哥。」
祁川喊了一聲算是打招呼,桌前的男人哼了一聲就算應下了。
祁川駕輕熟路地朝隔間走去,郗白頓了兩秒,趕緊跟上。男人他是知道的,他姓趙,單名一個海字,是這所學校的體育老師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一個。趙海膚色深,塊頭大,據說是特種兵出身,不知道為什麼最後來高校當了個普通的體育老師,過起了這種懶散安逸的小日子。
隔間是體育器材室,綠色的軟墊堆成小山,羽毛球拍散亂地靠在角落,空氣里肉眼可見的灰塵安靜地做著布朗運動。祁川拖了兩個墊子鋪到地上,盤腿坐了下來,然後拍了拍身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