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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6:59:44 作者: 橘花散里
    比起水流移動的速度,人類奔跑的速度是那麼的緩慢。

    除了極少數的幸運兒,死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救命!」

    「救救我!」

    「爸爸!媽媽!」

    爬上房屋的,屋頂承受不住水流的衝擊,很快塌陷,爬上大樹的,和大樹一起被淹沒。無數的手在水中沉浮,掙扎,不知沖往何方。

    村前愛俏的少女,垂垂老朽,健壯漢子,美貌少婦,鄉里鄉親,姑嫂兄弟,有仇的,有親的,統統已經不再重要,剛剛還在笑鬧哭罵的鮮活人命,變成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良田、房屋、道路、橋樑、河流皆化作一片汪洋。

    最後,所有的哭喊聲都安靜下來,只有天上的飛鳥,展開翅膀,在半空中盤旋,悲戚地啼鳴著失去的巢穴。

    李衙役動作最快,幸運地搶到來時騎的馬匹,丟下眾人,瘋狂地往山上跑去。當馬匹被捲走時,他已到達較高的位置,抱住最高的大樹,牢牢抱緊,憋住呼吸,待水流的力量過後,迅速爬到沒被淹沒的樹尖,總算逃出生天,待水勢緩和後,找了個飄過的木盆,冒險游回來報告。

    十三個村莊被淹沒,死亡六千四百人,一萬七千人流離失所。

    唯岫水縣城及周邊幾個村莊地處較高,倖免於難。

    「完了,全完了……」章縣令仿佛老了二十歲,跪坐在地上,渾身發抖。抱著腦袋,哭得眼淚鼻涕全流出來。岫水縣的大堤是他主持修建的,從中飽了不少私囊。前陣子衙役來報大堤有裂縫,他正忙著哄小妾開心,沒留神聽。怎料一時不察,竟闖出如此潑天大禍?

    蒲師爺匆匆趕到,視察環境,急忙開設粥場,安撫災民,然後回衙門見縣令,扶起癱軟的他,果斷道:「縣老爺,別急。」

    章縣令仿佛看到救星似地抓住他,哭道:「那修大堤的銀子你也有拿,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別想跑。」

    「縣老爺,你過慮了,」蒲師爺冷靜道:「天下萬物皆有極限,岫水縣位於江邊,地勢不好,又連續下了兩個月的雨,水位過高,任何大堤都無力回天,怎會是修建問題?」

    章縣令聞言,不嚎了,拍拍大腿道:「是啊!咱們這裡水大,大堤也擋不住!可……可是裂縫……」

    蒲師爺問:「誰知道大堤有裂縫?」

    章縣令:「去巡查的幾個衙役。」

    蒲師爺轉轉眼珠,再問:「衙役不是都被水沖走,殉職了嗎?留下的那個李衙役也給嚇瘋了,瘋子就愛說胡話,縣老爺你應該好好給些銀子,安慰一下,讓他好好養病。」

    「都是那群衙役怕擔責任,說胡話,把本老爺也攪糊塗了,他們這群偷懶躲閒,玩忽職守的廢物,什麼時候報告過大堤有裂縫?簡直荒謬!」章縣令神色漸漸恢復了自信,所有的事情還在掌控之中。他在大堂上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一事,問,「驛站情況怎麼樣?柳美……柳姑娘沒事嗎?」

    蒲師爺微微搖頭:「驛站也在低洼處,人全部沖走了,怕是凶多吉少。」

    章縣令嘆息:「可惜了一個絕色佳人。」

    蒲師爺問:「要報告柳將軍和葉將軍嗎?聽說葉將軍外號是活閻王,如果她生氣……」

    章縣令拂袖道:「荒唐!官員家眷來訪,何曾輪到我縣太爺親自去接待?誰知道驛站來過什麼柳姑娘楊姑娘的?就算來了,關我屁事啊?我好端端的正人君子,能去關心人家小姑娘嗎?何況現在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說不準他們早走了,在其他縣城遇到大水、山賊、流寇什麼也是有的。怎知道一定是在我這裡的出事?」

    蒲師爺謹慎問:「縣太爺的意思是?」

    章縣令不耐煩地揮手道:「現在到處都是災情,衙役都死得差不多了,事務繁忙,我心堪憂,快快上報朝廷賑災才是要緊事,別的事什麼都不知道。哎呀,也不知道胡丞相的家人在城中有沒有受驚,來人,備轎……」

    蒲師爺會意,照辦。

    67.欽差大臣

    無論江北水禍如何慘烈,對沒親眼見過的人來說,就好像戲裡的故事,除有親屬在那邊遇難的家庭傷心外,多數人也就是感嘆幾聲倒霉。但連月大雨,莊稼歉收,水路中斷,阻斷南北交通,上京物價猛漲,就是和他們切身相關的事情了,鄉間許多餐桌上出現了野菜葉和樹皮,背井離鄉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天子腳下,情況尚好,百姓除了痛罵奸商,日子湊合著也能過。

    達官貴人家裡,依舊歌舞昇平。

    最煩惱的,倒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一位。

    朝廷上,百官爭議賑災事宜。

    諫官:「天災當前,百姓流離失所,賑災刻不容緩!」

    戶部尚書:「沒錢。」

    兵部侍郎:「流寇叛亂,派軍征討,刻不容緩!」

    戶部尚書:「沒錢。」

    工部員外郎:「重修大堤,刻不容緩!」

    戶部尚書:「沒錢。」

    金鑾寶殿,吵得就像菜市場。

    皇上看看桌面上一疊疊請求撥款賑災,安置災民、商人哄抬物價、流寇作亂的奏摺,再看看戶部尚書「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淡定表情,心都碎了。

    別人做皇帝,他做皇帝,祖先都不知道去哪裡打馬吊,忘記庇佑了。

    先是蠻金作亂,兇悍野蠻,打得差點亡國,好不容易熬過難關,國庫里已空得連老鼠都不想呆了,沒等休養生息完,又來個水災,處處都要錢,鬧得他吃不下睡不著,只恨不得把一個子兒扳成兩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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