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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6:47:44 作者: 周扶妖
    裴輕低頭不語,蕭敬不怒反笑。

    裕王允王叛軍欲逼宮之時,他本已認為到了絕境,可那時的裴輕不曾有過絲毫獻降的意思,能讓她硬撐的,與其說是那封求救信,不如說是對那個男人的信任。她相信只要蕭淵來了,便一定平安無虞。

    而眼下,蕭敬並不認為是絕境。只要南川軍拼死一戰,保住皇宮並非完全不可能。可他的皇后,卻是要開宮門獻降。

    事關外面那個男人的生死,她便失了素日所有的溫婉安靜。

    蕭敬盯著裴輕。

    原來他的皇后是能如此決絕狠心之人。她與裴綰有著相似的臉蛋,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性子。以往種種乖順,如今想來皆是因為不在意罷了。

    雖已知她入宮緣由,可不知為何,一股怒火還是莫名涌了上來。

    蕭敬起身,消瘦卻高大的身影走到了裴輕面前,他俯身,蒼白又迸著青筋的手掐住了裴輕的臉蛋迫使她抬頭——

    「朕若不允呢。」

    裴輕望向那雙深邃幽黑的眸子,裡面戾色駭人。她亦是第一次見這樣的蕭敬。當今陛下性情仁厚,普天之下無人不知。他治國有方,從不濫用酷吏私刑。他從不疾言厲色,更不會如此咄咄逼人。

    此時此刻那張俊朗的面容上神情未變,可裴輕卻覺得整個大殿寒冷刺骨。

    外面又是轟隆一聲,驚得她身子顫了下。

    可眸中卻又堅定了幾分,她一字一句道:「陛下病重,身為皇后,我有此權力。」

    蕭敬眸色當即一深,裴輕臉上被掐出了紅痕。可轉而他卻放開了她,什麼也沒說地坐回了床榻邊。裴輕看他還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上,憶起過往的一一照拂。

    「陛下放心,稷兒已經被南川軍護送出宮,不會有事。」她頓了頓,聲音發顫:「開宮門之後,無論何種後果,我都會陪在陛下/身邊。」

    聞言,蕭敬一怔。

    「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我......我真的不想他死。」她一忍再忍的眼淚終是簌簌地落了下來,「我負過他,傷過他,還貿然去招惹他,將他拖入如此殘酷的紛爭當中。蕭淵是很好的人,他活著,還能守衛江山社稷,是有用的。」

    「裴輕既為皇后,此生與他便再無可能。我......我沒有其他的東西,唯有一條命,報姐夫照拂之恩,報姐姐在天之靈。所以生死之際,我決不會讓陛下一個人面對。只求陛下應允,讓他活下來。」

    偌大的養居殿裡,迴蕩著帶著哭腔的聲音。

    蕭敬靜靜地聽完裴輕所言,沉默片刻後輕笑了一聲,「我竟不知自己娶回來的皇后,是性子如此剛烈之人。」

    見裴輕的淚盡數滴落在地上,地上濕了大片,蕭敬說:「起來吧。」

    裴輕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去倒兩杯酒,就當是此生訣別了。喝完,朕即刻下令開宮門。」

    「謝謝姐夫,謝謝陛下!」她忙擦著眼淚起身。

    裴輕很快端來了酒,蕭敬又咳嗽了兩聲,裴輕聽見後立刻轉身將殿中的炭火挪得近了些。回過身來時,蕭敬正看著她,唇角略帶笑意。

    她微怔:「怎麼?」

    「無事。」蕭敬拿起一盞酒遞給她。

    做帝王十幾載,蕭敬還是頭一回如此看不透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女人。明明要用他的命去救外面那個男人,此刻卻還擔心他會冷。

    裴輕接過酒,又低低地說了聲對不起。

    蕭敬一笑,一飲而盡。裴輕抿了抿唇,也將酒盡數喝下。

    「裴輕,你有多愛慕他?」蕭敬放下酒盞。

    裴輕垂眸。

    「你若真的自私,就該直接殺了我,你端來的東西,我從不驗毒。」他說,「待我死了,你想與誰在一起都可以不是嗎。可你呢,就因為當了個名份上的皇后,便要陪我一起死,你到底是自私還是傻?」

    蕭敬的聲音很輕,也很好聽,可不知為何,裴輕離得這麼近卻有些聽不清楚。

    她抬眸望他,卻眼前模糊。她晃了晃頭,猛然想起了剛剛那杯酒。

    「裴輕,也容朕自私一次吧。」

    這是裴輕暈倒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第26章 情意

    裴輕是被外面的吵嚷聲吵醒的。這裡很黑,難以看清四周。

    頭還是很昏,她費力地坐起來,循著僅有的一絲光,伸手摸到了門縫。絲絲藥味沁入鼻腔,裴輕便知自己還在養居殿裡。

    來過這裡數次,她竟從來不知養居殿內還有這樣一處幽閉狹小的密室。

    這時外面傳來哀樂,她心頭一顫,急忙用力推開密室的門,霎時光照了進來,刺得裴輕睜不開眼。

    可她顧不上這些,那哀樂一聲又一聲地傳入耳中,還摻雜著刀劍碰撞聲,粗魯的喊聲......

    莫不是叛軍真的攻入了皇宮?

    那他......

    只是想到此處,眼淚就已蓄得滿滿。裴輕跌跌撞撞地朝外跑。雪水浸濕了鞋襪,寒意自腳底一路冷到心頭,她卻感覺不到。

    離明武大殿越近,裴輕便愈發腿軟。遠遠望去地上腥紅狼藉一片,髒污雪水混著血腥,剛踏入此地便作嘔難忍。地上有零落的人頭和殘肢,殿外儘是穿著赤金盔甲的軍將。

    沒有銀盔戰甲的禁軍,亦沒有黑色盔甲的南川軍。

    凜冽寒風將裴輕髮絲吹得凌亂,如一朵極美卻又即將殘敗的花落入血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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