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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6:30:11 作者: 糖豆公子
    「小孩兒頑皮嘛,前兩天失手打壞了窗戶,沒來得及換,今晚就先將就將就,明天修窗戶的人就來了。」一個老師道:「旁邊兩間都是好的,你們去住那兩間。」

    老師愛護學生,學生就會更愛護老師。七個人中三男四女,四個女生和兩個老師分了兩間完好的屋子,沈澄、荀致遠和另一個機械院的男生去住破窗戶房。

    一間鐵皮房裡放了上下四張床,窗戶下面一張桌子放雜物,門口右邊一個大柜子放衣物,左邊一張餐桌四條木椅子。冬天到了,窗戶也破了,寒氣魚貫而入,屋子裡冷嗖嗖的。

    放下行李,老師過來敲門道:「先別收拾了,伙房裡有飯,趕快趁熱吃,別麻煩師傅又熱一遍。」

    徐莊位置偏遠,專車走了將近四十分鐘的山路,才找到這塊蝸居在大山裡的小村莊。帶隊老師回憶說,最近修過一次路,來往方便了不少,再早幾年,專車開不進山里,那時候帶隊老師尤其責任重大,領著學生們用雙腳感受大自然的稜角。

    飯菜都是大鍋煮。外面冷,做完飯廚房裡還有點熱氣,一群人圍著灶台扒飯,三個大鐵盆子裡,一盆青菜,一盆燜魚,還有一盆豆腐。餓得七葷八素了,吃什麼都香,不到半個小時,三個鐵盆都見了底。

    一起吃飯的還有學校常駐教師,就著吃飯的功夫簡單介紹了下學生情況。

    吃完自己清洗,女生們負責刷鍋,男生們拎著盆碗去水台洗。連供水都不甚完善,更別說安裝熱水器了。三個人就著凜冽寒冬恩賜的冰水,哆哆嗦嗦洗完了碗筷,一雙手凍得發紅,血液仿佛凝成一串串珊瑚珠。

    洗完碗,大家集合起來,去聽常駐教師們做簡單的上崗前培訓。零零散散要注意的問題不少,講完天徹底黑了。

    回屋子裡收拾完行李,沈澄接到洛雲川的簡訊,這邊信號不好,哪怕開著流量,微信都是呆滯的。洛雲川問他吃飯了沒,吃的好不好,住的條件怎麼樣。

    仿佛只要沈澄說一句不好,他立刻就要來接人回去。

    然而哪怕這裡的生活比支教團想像得還要艱苦,卻沒有人抱怨。相反,千里迢迢而來,將他們凝聚於此的本就不是富庶繁華。

    和兩個老師說了一聲,拍了張他們那間屋子的全景照,拿著手機到處找網絡,最終爬上學校後面的小山坡,給洛雲川傳了一張照片。三個鐵皮房的裝潢都一樣,等他屋子的窗戶修好了,和照片裡沒什麼兩樣。

    那邊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兩個人聊了一會兒,等荀致遠喊他睡覺時才掛斷電話。掛了電話,才後知後覺感到冷,臉都麻木了,拿手機的手也僵硬如冰。沈澄將手放進口袋,和室友們合力將衣櫃和書桌換個位置,暫時堵住破洞的窗戶。

    老師說的話都是騙人的,隔天清晨根本沒有朗朗讀書聲。沈澄去了給他分配的班級,教室有一大半是空的,點完名字卻發現只有三個人沒到。

    中午沈澄去廚房裡拿了兩個饅頭揣上,一個常駐教師正在打飯,見了,道:「你哪去啊?」

    「有三個學生上午沒來,我去看看什麼情況。」

    「經常的事,你在這待久了,就要習慣,學生每個月都會減少。」常駐教師搖搖頭,道:「少了的學生,往往都找不回來了。」

    真找上門,沈澄才明白教師前輩話里的意思。那些不來的學生,都是全家上下一致支持的。對他們來說,把一個勞動力困在教室里,簡直是無理取鬧。

    「老師,我知道你們心好,關鍵吧,你看我兒子就這麼個窩囊樣子,他就不是個讀書的料,把時間浪費在學校里,不如勤快勤快手腳,還更好謀出路。你不用擔心他,他二舅說了,等他十六歲了,就帶他出去掙錢,有親戚幫襯著,可以少走不少彎路呢。」

    這是一家態度溫和的,還有一家更激烈的,直接把門一關,吼道:「光辦學校有什麼用,一個空殼子唬誰呢,真有心別光送人過來了,我們缺的又不是人!你們舒舒服服來了,拍拍屁股走人,耽誤的是誰的事兒啊!淨整些沒用的玩意兒,別送人了!真有心捐錢啊!」

    目光落在最後一個學生的檔案上,沈澄輕聲念道:「許桓之?」

    『許桓之啊,前兩個還有點希望,最後這個你也不用跑了。他的情況很特殊,他是領養的孩子,結果剛領養回來不久,他的養母就懷孕了。親生孩子都顧不上,更別說養子了。』

    急急忙忙奔波了那麼久,稍微有些發暈。沈澄從兜里摸出來一塊巧克力咬下一大口,巧克力是他從行李箱的隔層里翻出來的,附帶一張便條。

    『自覺點,一個星期只能吃一條。要是實在苦得慌,兩條也不是不可以。』

    仿佛從巧克力里汲取到足夠的能量,沈澄一路找向許桓之的住址。

    第75章 回溯

    雪化後將土路濡濕, 青草上的凝露融在鞋面,軟黏的黑泥又附著鞋底,越走腳越重。

    左邊是山, 右邊是堰塘, 中間留一條細細窄窄的小路。小時候在這種路上吃過虧,沈澄走的時候便格外小心, 地滑,鞋底也滑, 一個不留神人就一個猛子扎進堰塘里。

    好不容易穿過小路, 沈澄在路邊的石塊上刮鞋底, 刮下來厚厚一層凝成團的泥。

    回頭望一眼走過的地方,身後瓦頂房連綿一片,過了小路, 反而稀疏起來,這附近應該屬於村莊的邊緣地帶。

    「喂!」

    聽到喚,沈澄四處環顧,這方人煙稀少, 沒見到什麼人影。

    「上面。」

    視線上移,正前方的瓦房頂上,盤腿坐著一個孩子。

    沈澄見到那孩子時, 正值正午,可能是一個冬天裡最溫暖的時刻了。他穿越大半個村莊,本來很累,吃了半塊巧克力後, 嘴巴里還殘留點糖味。

    寒中透暖,苦中生甜。

    那孩子坐在屋頂上,撐著下巴居高臨下俯視他,像一隻倦怠憊懶的貓兒,對人類的世界漠不關心。

    太陽的光暈落在孩子周身,被束縛的七彩散開,像是時空隧道模糊的輪廓。沈澄順著那隧道望去,三年前的開學日,四人寢,書桌上盤腿而坐的白髮少年,也是這樣背著光碟腿而坐。

    相似的神情、相似的動作。

    也許沈澄是有點遺憾的,初見時沒有多看那個人幾眼,以至於多年之後,腦海里只有這一張畫面。

    有些相遇背後,藏著命中注定。沈澄怔怔望著那孩子許久,耳邊似乎又聽見洛雲川輕聲的慨嘆。

    『小竹竿兒,要是我能早點遇見你就好了。』

    「喂,你看什麼呢!」那孩子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皺起眉道。

    這一聲驚醒了沈澄,回溯的時光復位,已是大學生的沈澄輕笑起來,對那個不知名的孩子道:「你好,你是許桓之嗎?」

    孩子一挑眉,唇角微微勾起,道:「不是。」

    咦?

    他是按照檔案上的住址找的路,也問了很多村人,這附近沒幾戶人家了,怎麼可能找錯。沈澄開口,正要問『你知道許桓之家怎麼走嗎?』,突然,磚瓦房裡走出一個老太,穿著破舊的棉襖,花白的頭髮亂糟糟黏在頭上,眼神瞟過沈澄,惡狠狠定住屋頂上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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