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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6:29:47 作者: 千載之下
    江北瞅瞅牆上的掛鍾,「馬上就八點了,你去哪兒?」

    「等著,我大概兩小時後回來。」

    那家店位置遠離市區,坐地鐵中途得換乘一次,之後還需步行一千多米。大概就是吃虧在了位置上,所以才比別家便宜五百多。五百多不少了,夠他倆一周的伙食費。

    朔風呼嘯的寬闊馬路,路燈影影幢幢,搖曳出長長的一道影子,從前面駛來的一輛黑色法拉利旁若無人,直直朝影子撞了過去。

    「砰——」影子蛻成了真人模樣,與擋風玻璃碰撞後,訇然墜落。

    散落在他手邊的,是一個硬紙袋子,裡頭裝著比別家便宜五百多的蘋果機。鮮血漸漸滲紅了水泥路面,他睜著永不瞑目的眼睛,看見了人世間的最後一抹煙火。

    酒氣熏天的年輕人慌張下了車,在死人面前轉了一圈,然後又神經兮兮地跑了回去。

    「媽的!晦氣!」

    嘴裡嚷著,叫著,腳踩油門,迅速逃離車禍現場,神不知鬼不覺。

    春晚到了歌曲串燒環節,江北看了看掛鍾,21:47,再等等吧,不是說兩小時後回來嘛,應該快到家了。

    右眼皮止不住地跳,江北去衛生間沾了點水,這時,茶几上的手機響了。

    「叮叮叮——」與煙花的爆破聲,一同奏響了新歲的序曲。

    「請問是周明的家屬嗎?」一道清亮的女聲。

    江北看了眼來電顯示,屏幕上的的確確是「傻大個」,他狐疑道:「是啊。」

    「他出了車禍,現在在101醫院,家屬趕緊過來。」

    「搞什麼。」江北嘀咕,又瞥了眼手機屏,「你讓他接電話。」

    「他還在搶救,情況很不好。」

    江北的眼皮子倏地不跳了,嘴巴不受大腦支配,他茫然無助地問:「在哪兒?」

    「101醫院。」

    江北此刻還未意識到前方等待他的是什麼,他大約還存了點理智:傻大個出了車禍,在101醫院,他得趕緊過去。

    他死死抓住那隻手機就跑了出去,攔了輛計程車直奔醫院。

    來不及的,根本來不及的,撞得血肉模糊,當時就沒了呼吸,送進來的時候,人已經死透了。

    傻大個的身上蓋了條長長的白布,他就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江北掀開白布,輕輕地貼過去喊:「周明。」

    無人回應,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周明。」這聲喊得更輕了。

    「這是他的東西。」護士把旁邊的一個硬紙袋子遞給江北,上面印著蘋果的標誌。

    他沒伸手去接,護士直接把袋子放到了他腳邊。

    「周明。」江北又喊了一聲。

    不會有人理他的。

    急診的醫護人員奔來走去,腳步一刻不停歇,有幾個病人家屬會側目看看那個跪在地上的男人,心道一聲:可憐吶,這大過年的。然後再轉回臉,事不關己地掏出手機,刷幾波春晚的直播。

    ……

    急診的那條長長走廊里,癱坐著一個渙散無神的男人,瘦削的臉,捲曲的短髮,手裡捏了張紙片。

    紙片上是一行清雋的小字,一筆一畫,極為工整——「給媳婦的,北北,新年快樂!」

    「那裡面車禍出事的人是你什麼人啊?」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過來問道。

    江北抬頭看了看他,雙目茫然如霧,然後又垂下了頭。

    「撞他那人跑了,看著像酒駕。」男人又說,「我拍到了他的臉,我把那視頻發給你吧,快去報警,人肯定沒跑遠。」

    江北捂住了耳朵,把頭埋進膝蓋間。

    新聞報導說,今年又是個史上罕見的「春運年」,千萬人湧出北市奔赴家鄉。他們現在是否與家人團聚一堂,在綻放的煙火中說道走南闖北的趣聞?是否會在親人面前,許下來年心愿?

    隨便吧,日子年年如此,就像沏過百餘回的茶葉般平淡無味,明天是年初一,他們該去走親戚了吧。

    第48章 線索

    周明老家那邊來了人,把後事給料理了, 這是江北第一回見到他爸媽, 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蒼老些, 傻大個說過,他們還不到六十。

    他母親應該是一路哭著過來的,眼睛腫成了紅核桃,偶爾在江北身上聚一聚光, 尖著嗓子喊:「造孽喲!讓他不要娶男人, 讓他不要娶男人——」

    父親沉悶無話,那隻經歷過無數風霜的皴裂手捏著香菸,蹲在牆角一根接一根地抽。

    大年初二, 窗外的鞭炮聲此起彼伏,轟隆作響。

    江北斜倚在床頭,半合著嘴,本就瘦削的雙頰更加凹陷了進去, 眼睛再也不亮了,成了兩隻空洞的大窟窿。他咬著手指甲, 渾身哆哆嗦嗦地在發抖, 整個身子唯有右手尚存了點力氣,死死捏住了那隻蘋果手機。

    「好好的人,這是造的什麼孽喲——」他母親跺著腳喊,眼睛裡又濕了。

    「哭喪什麼!」他父親皺眉吼過去。

    「啊——」女人哭得更大聲了,棉鞋底蹭著地板,跑過去抽打江北, 「掃把星!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他父親還在抽菸,微微一瞥,眼角聳拉得更厲害了。

    打夠了,女人停下來哭喘著氣,江北的臉被抓出了兩道指甲印,就印在那張青灰色的臉上,十分難看。

    兩天裡,他的眼皮子沒闔過一刻,胃裡也是空的,身體終於熬垮了,像根木頭樁子,「哄咚」一下子栽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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