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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6:22:07 作者: 顧止昔
目光里,悲傷的情緒仿佛要將他壓垮。
沈亦望著他,突然很想哭。這一個月來,諸多莫名的情緒一瞬間同時湧來,仿佛要將他擊倒。
想跑上前去,把那個少年抱住,跟他說不要走,留下來。
但最終還是忍住了,顫顫地伸出手向他揮了揮,雖然連聲音都在顫抖:「去到那邊,好好生活。」
秦陽緊抿著嘴唇,眼睛紅紅地看著他,緩緩點了點頭,收斂了眼裡的悲傷。只剩滿眸的無奈和失望。
然後轉身,一步步朝安檢口走去。
沈亦看著他一步步遠離,心臟仿佛被捂住了般,透不過氣來。
但是少年的身影,再也沒有留戀,迅速轉彎消失在了安檢口。
通道上空蕩蕩的,再無一人。他忽然恍惚地喊了一聲:「秦陽!」
沒有人應,不會再有人應了吧。
他蹲下身去,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晚上,沈亦收到秦陽的簡訊:「已安全到達。」
然後,就很少再收到他的消息了。
他就像,真的消失了般。
一個月後,沈亦整理行李,還是搬回了家。
宿舍始終是太吵了。
家裡還是維持著秦陽離開時的模樣,只是一個月沒有人住,餐桌和地板上都難免積了些塵。沈亦把每個房間的窗子都打開以便空氣流通,當他走進秦陽臥室時,看到已經空無一物的書桌和空蕩的床鋪,突然有一種失落感。
為了住起來能舒心,即便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懶人,也還是要把一個月沒有住人的屋子打掃一遍。
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就來個大掃除好了。
先從廚房開始清理,他把廚具都清洗了一遍,碗筷都重新放進消毒櫃裡高溫殺菌,正當他打開冰箱打算把過期的食物都清理出去時,發現了貼在冰箱門上的便利貼。
小小的紙張,貼在把手的位置,上面是熟悉的字跡:
短期內會過期的東西我都清理乾淨了,還有幾瓶三個月內過期的牛奶,儘快喝。
底下標註的時間是一個月前,秦陽離開的那天。
他把便利貼拿下來,眼眶突然有些熱。
打掃客廳的時候,又發現了更多貼在不同地方的便利貼。
電話遙控器上貼的是「看完球賽記得關電視,別老是忘」;餐桌他習慣坐的位置對面的椅背上貼著「三餐準時吃」;陽台的盆栽底下壓著「仙人掌不用澆太多水,會死」;
玄關的傘上夾的是「要相信天氣預報」;
浴室的洗漱台上碼著整整齊齊的六盒牙膏,「你容易忘,我先幫你買好了一年的份量」;然後,大門背後貼著: 「記得帶鑰匙。萬一忘了,我不能飛回來救你。」
看著這張淺黃的便利貼熟悉的文字,沈亦又想笑,又有點想哭。左手已經滿是被拿下的便利貼,然而眼前的這張,沈亦卻捨不得拿下。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句話如此傷感。
記得帶鑰匙。萬一忘了,我不能飛回來救你。
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原來這小鬼這麼囉嗦。
廚房、客廳都已經打掃完畢,最後是他的臥室。
整理到現在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了,他覺得有點累,伸了個懶腰便撲到床上,打算先休息一會兒。
然而撲的動作有些過火,腦袋一不小心就撞在了床頭。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腦袋這麼一磕,他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床,越看越不對勁----總覺得位置還是該挪一挪比較好。
既然有了主意,那就不如馬上行動起來。他挽起袖子便開始把大床往牆角推,沒想到這床質量也是槓槓的。費了他五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把床推到了合適的位置。
把床移好,他又坐在地板上休息了一會兒,正彎腰起身繼續打掃衛生時,突然發現原本被床頭擋住的牆上有一行小字。
寫的位置很低,如果不把正好擋住的床移開,根本不可能看到。
他湊上前去看,是用鉛筆寫的,很熟悉的字跡,只不過這一次,不是寫在便利貼上。
簡簡單單,只有幾個字:
我可以喜歡你嗎?
沈亦心裡一緊。
仿佛好像看到了一個月前,那個小鬼就蹲在他現在的位置,手裡拿著鉛筆,一筆一划,認認真真地,寫下這句隱秘的告白。
我可以喜歡你嗎?
故意把它寫在這麼隱蔽的地方,是以為他不會發現嗎?還是根本不想他發現呢?
如果今天不是他突發其想打掃衛生,如果今天他沒有心血來潮更換床位,或許他這一輩子都不會看到這句話。
我可以喜歡你嗎?
他輕輕摩娑著這行字,又再一次回想起那個場景,回想起秦陽在機場的安檢口漸行漸遠的背影。
我可以喜歡你嗎?
他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冬夜,雪花飄落下來的公園裡,秦陽認真執拗地看著他說:別抽了,對身體不好。
校運會的時候玩二人三足,那個人嘴上雖然一直說著嫌棄的話,但比賽全程都緊緊地攬著他的肩。
他忘記帶傘的時候,會特地送傘到大學,雖然他每次都說自己是偶然路過。
會在他把鑰匙弄丟的時候狠狠地損他,也會在突然停電的時候嘲笑怕鬼的他,會在他熬夜趕論文的時候鄙視他並逼迫他馬上睡覺,會在他因為不注重健康飲食而生病的時候罵他。
生起氣來很可怕,笑起來卻那麼溫暖。
仿佛會永遠呆在他身邊般。
仿佛絕對不會離開般。
一直都好強、倔強卻又執著地,喜歡著他。
我可以喜歡你嗎?
那行鉛字好像刀一樣,一筆一筆地刻在了他的心裡。
他把臉埋進掌心,無聲哭起來。
不管怎樣,那個少年都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最珍視的人啊。
這種珍視的情感,甚至超越了親情、愛情。
愛卻將這個本該驕傲的少年變得這麼卑微,低到了塵埃里。
他擦乾眼淚,顫顫地拿起了手機。
撥通了那個在過去的三十個日夜裡反覆輸入,卻下不了決心按下撥打鍵的號碼。
幾聲忙音過後。
「怎麼了?」那個有些冷淡有些溫和的聲音如此熟悉地傳來。
仿佛早就知道,他會打來一樣。
窗外,遠處的灰色雲朵以緩慢的速度聚積在一起,天空變暗了。
雨滴開始無聲地敲在玻璃上。
他看著玻璃上留下的蜿蜓雨跡,聽著話筒那端傳來的平靜而規律的呼吸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世界一片寂靜。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