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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6:22:07 作者: 顧止昔
    清涼的風從側方吹來,頭頂的樹葉沙沙作響。

    「我也喜歡你,秦陽。」

    陽光從葉縫間灑落,像被剪碎了一般,搖晃。

    秦陽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跳好像停止了一般。

    「但不是你的那種喜歡。」

    聽不到自己的心跳。

    「我一直很慶幸,我能成為你的哥哥。因為我很喜歡你這個弟弟。」

    風慢慢遠去。

    「對不起,我沒能早點注意到你的心情。」

    樹葉的晃動漸漸停止。

    「在你苦惱的時候,我還對你說了很多殘忍的話。我確實是,太遲鈍了。」

    秦陽覺得眼睛有點乾澀,可能是被風吹的。

    「不管怎樣,你一直都是我的弟弟,而且,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視的人。」

    這個人的聲音,一直都如此溫柔。即使在這麼殘忍的時刻,也是如此。

    「所以,我不想給你虛假的期待。」

    我從來,沒有所謂期待。

    當我發現自己心存希望時,自己就會親手摧毀它。

    今天,終於不是在想像中,而是在現實里,我親耳聽到了答案。

    跟我那千萬遍的想像,一模一樣。

    微風中,秦陽站了起來,轉身直視沈亦。

    這是自昨天晚上的第一次。

    「我知道了。謝謝你。」聲音雖然有些低沉,但很堅定。

    反而是沈亦,望向他的目光中帶了些愧疚。幾乎就要把那句「對不起」再度說出口了。

    「我也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答覆。」

    細碎的陽光落在秦陽身上,使少年仿佛置身於色彩明亮的油畫一般。

    「我很慶幸能遇見你。不論結果如何。」

    千百次想像,終歸是這樣的結束。但他不悔,也不怨。

    秦陽注視著他,目光里除了難以言喻的情緒外,還帶著明顯的柔情。

    遠風再度吹來,吹動少年頭上微翹的發梢。他的臉上,滿是十七歲的少年不該有的悲傷與深情。

    「謝謝你。」

    突然的道謝,沈亦一怔。

    「出現在我的生命里。」

    他這麼說著,忽然朝前邁了一步,彎下腰來,吻在了沈亦唇上。

    很輕的一個吻,卻使沈亦瞬間怔住了。

    「再見。」

    少年極低聲地這麼說道,轉瞬就消失在眼前。

    惟有沈亦一直怔在原地,在樹蔭與涼風中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唇。

    我總是不由自主地去想像,這個世界原本的樣子。

    可能根本沒有風,沒有花,沒有樹,什麼都沒有。

    為什麼我們漸漸就認定,風就是風,花就是花,樹就是樹呢?

    如果對於這些自然界中的生物與現象,我們可以為其命名,給它下定義。那麼我們要如何去定義愛呢?

    它並不真正「存在」,它看不見,摸不著。每個人都會有對愛的不同理解。

    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像風、花和樹一樣,給它下一個普遍的定義?

    為什麼愛只能發生在男女間?

    我不理解,也不認同。但這似乎是這個世界普遍認同的「事實」。

    甚至當我自己擁有了想去「愛」的人時,我也懊惱過,猶豫過,迷茫過,為什麼我會愛上同性別的他。

    我們是不是被所謂的「定義」,所謂的「普通」,所謂的「正常」,束縛太久了?

    我不想做挑戰社會陳規打破世界原則的鬥士,我只想光明正大地去喜歡一個人,去愛他。

    但我想,我連這一點都做不到。

    不是因為這個世界在阻擋我,而是因為他根本不愛我。

    失神的沈亦回到家中,發現秦陽的臥室大門敞開著,裡面收拾得乾乾淨淨,書桌上只有一張紙條:我去朋友家住了。

    他把紙條握在掌心裡,頹然地在床邊坐下,望著窗外的明朗日光。

    想打電話給秦陽,已經在手機通訊錄里找到了他的號碼,卻沒有勇氣按下去。

    該怎麼打招呼,要說些什麼?

    讓他回來嗎?事已至此,自己又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呢?

    頭腦裡面亂七八糟的想法不斷湧出,令他感到疲憊。只有在這一瞬間,他才意識到,自己其實是一個相當無情的人。

    因為他竟然很想時光倒流,回到昨晚那場突如其來的告白之前。他寧願自己繼續活在一無所知的世界裡,至少,能毫無芥蒂地和那個少年繼續生活在一起。

    太自私了,這種想法。

    他放下手機,手指不小心按到了界面,某個音樂軟體突然啟動。

    他愣愣地看了一會兒音樂軟體的界面,突然想起了秦陽的手機鎖屏密碼:0415

    據溫宇說,那是因為秦陽很喜歡一首叫做《四月十五》的歌。

    他得知以後,還因此而鬆了一口氣。如今想來,或許那個密碼的真正含義,就是他的生日。

    忍不住拿起手機,在搜索欄上輸入「四月十五」的字樣。

    按下跳出來的播放鍵,溫暖舒緩的鋼琴前奏在晚夏的傍晚里流淌開來。

    隨後響起一個溫和低沉的男聲。他聽著歌詞,不知道為什麼,悄悄落下淚來。

    我的窗外盛開一株野櫻花

    有鳥兒前來訪問它

    等待著四月十五,溫暖的枝椏

    陽光落下,在暮春和仲夏

    我坐在窗前,悄悄凝望她

    她穿過微風,朝我笑了一下

    翻頁的日曆從此停留在

    四月十五,哪怕時間成沙

    我願意把她的模樣刻下

    只為不遺忘,曾經的年華

    一個美好的人,曾在我的生命中

    雖然只是一瞬,卻已足夠牽掛

    秦陽決定去美國。

    沈亦得知這個消息,還是在一周後,雪姨打來的電話里。

    「那孩子突然想通了,跟我說要來美國,我聽到不知有多開心,馬上就讓他開始辦手續。他之前死活不肯過來,說至少要讀完高中,我還很擔心呢。他現在突然這麼積極,可真是嚇了我一跳,全靠你平日幫我開導他,他才肯過來,真是太謝謝你了,小亦。」

    「哪裡。」沈亦心虛地向著話筒說道。

    雪姨以為全是他的功勞。

    但說到底,秦陽之所以願意去美國,肯定是跟他有關係的。只是實情並非是雪姨以為的。

    「啊,我聽小陽說你近期學校很忙,那孩子說不好打擾你,就在朋友家住下了。真是不好意思啊,小亦。當初因為他不肯去美國,我跟你爸就把小陽託付給你了。現在想想,你一個大學生又要學習又要分神照顧他,都沒什麼自己的空間,實在是太辛苦了。」

    他剛想說「不辛苦」,就被雪姨搶先道:「現在小陽已經決定要來美國了,你也不用再學校家裡兩點奔波,會輕鬆很多,也可以花多些時間在自己的朋友和興趣上了……」

    雪姨滔滔不絕地說著,話題總是圍繞著秦陽即將到來的出國和沈亦近期的辛勞上打轉,沈亦聽著,漸漸就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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