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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6:22:07 作者: 顧止昔
    不等他回應,就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頭髮:「以前我還能看到你頭頂的,現在你都長這麼高了,我要抬頭才能看到你了。」

    秦陽不高興地拂開他的手:「是你自己長得矮。」

    「行行行,我矮。」沈亦嘆了一口氣,苦笑著走開,「唉,弟弟長大了啊,不喜歡哥哥了。」

    聽到這話,秦陽眼眸再一暗:「沈亦,你能不能別老是把我當弟弟看。」

    「可你就是我弟啊。」不明就裡的沈亦回頭看著他,發現他表情嚴肅得很。笑容又更苦澀了一分,「行,既然你不喜歡,那我以後就不說了。」

    好像又誤會了。秦陽心一沉:「我不是那種意思。」

    「沒關係,我能理解。」沈亦又笑了一下,但明顯已經受傷了。

    秦陽想解釋,卻找不出什麼能安慰對方的話語。只能沉默著,任這誤會延續下去。

    我不是那種意思,沈亦。

    我只是不想你再把我當小孩看待。

    我已經長大了,沈亦。

    我已經長大了。

    第一次見到沈亦,是三年前。

    他剛升上初三。那天,媽媽特地去學校接他回家,督促他換了身正式的衣服,又開著車帶他來到了一間西餐廳。

    靠窗的座位景致很好,餐廳里人不多。他們走進去的時候,有個中年男子在靠窗的座位上起身向他們揮手,笑容和藹。

    見到他,母親臉上的笑更加燦爛了。他跟在母親身後,來到了那個即將成為自己繼父的人面前。

    「我兒子,秦陽。秦陽,這位是沈叔叔。」

    他盡了最基本的禮儀:打了個招呼,點了點頭,就隨著母親入座。

    方桌一共有四個座位,他對面的位置空著,那位姓沈的叔叔向母親解釋:「沈亦他剛下課,可能會晚點到。我們先點菜。」

    「我們又不餓,再等等也沒關係。」大概是想給未來的繼子一個好印象,母親不想急著點菜,「沈亦今年讀大幾了?」

    「今年十八,剛上大一。他的大學就在附近,呆會兒他自己會過來的。」沈叔叔說著把菜單推給秦陽,「秦陽你想吃什麼,自己先點吧。」

    她笑了起來,把菜單接過去:「你真是的,他一個孩子,又看不懂這些。」

    秦陽冷淡地坐著,沒有一點要參與他們之間的談話的意思。他的右前方,坐著一個將要成為他的繼父的男子,而他的右手邊,坐著他一直以來都十分熟悉但今夜卻覺得異常陌生的母親。

    跟他們的共處,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想到未來,這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男人會成為自己的「家人」,他就覺得更不舒服了。

    那兩個成年人似乎並未察覺到此刻他心中敏感的掙扎與博斗,自顧自地談笑著,恍如廣告裡和如琴瑟的夫妻。

    真讓人受不了。

    秦陽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藉口去上廁所,從後門悄悄繞到了外面的公路上。

    西餐廳沿江而建,公路對面就是奔流不息的江水。他沿著人行道慢慢走了一會兒,選了個沒什麼人的地方停了下來。江風迎面吹來,他倚著欄杆看底下黑漆漆的江水,以及江面上倒映的燈火出神。

    他正想嘆氣,右手邊不遠處卻傳來某人捷足先登的嘆氣聲:長長地,重重地。仿佛飽含痛苦。

    他不由得循著聲音看過去,只見距離自己不過幾米遠的地方,有個穿著白襯衫的身影正靠在欄杆邊上,一手捂著腹部,身子微蜷著蹲了下來。

    很痛苦的樣子。

    儘管不愛多管閒事,但此時他還是不由得走了過去:「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事……」那人聲音明顯在顫抖,但還是逞強般地抬頭朝他笑了笑。

    秦陽這才發現,這個人其實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頂多十七、八歲的模樣,臉色因疼痛而蒼白,但看得出來,眉眼很是清秀。

    無法把這副模樣的他一個人扔下,不愛管閒事的秦陽此時只好提議:「我送你去醫院吧?」

    也不知那個人哪來的毅力,明明已經痛到滿頭的虛汗了,卻還是十分倔強地搖頭:「不、不用……我……我就這樣歇一會……歇一會兒就好……」

    他說罷靠著欄杆坐下,前屈著雙腿,將頭深深地埋進膝蓋。

    見他如此堅持,秦陽也只好陪他蹲在一旁,一邊考慮著是不是該去叫人幫忙。

    晚風拂過江邊,水流聲中,秦陽聽著他呼吸聲漸漸由重變輕,身體也慢慢放鬆下來,沒有蜷得那般緊了。

    大約十分鐘過後,他緩緩抬起頭來,帶著略顯蒼白的臉望向秦陽:「不好意思,麻煩你這麼久。我現在沒什麼事了,謝謝。」

    「我也沒做什麼。」秦陽有些尷尬地站起身來,稍稍後退了兩步。

    「是胃病,老毛病了。」他可能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便道。擦了擦額上的汗,他也扶著欄杆站了起來。

    「你還是去醫院看一下吧,看起來挺嚴重的。」

    「會的,以後吧。」他再次笑了笑。

    秦陽看著他的笑,反而皺起了眉頭:「你還是再休息一下吧,你臉色看起來還是很不好。」

    「沒事的。已經好很多了。」他繼續笑著。

    那笑容里,空蕩蕩的,其實什麼都沒有。秦陽是看得出來的,也因此覺得不舒服。眼見一個人如此勉強自己,他莫名覺得生氣:「不舒服就不舒服,逞什麼強。」

    「嗯?」對方愣了一下。

    「別再笑了。」秦陽語氣緩了些,微微低下了眼,「不是真的想笑的話,就不用笑。」

    習慣性的微笑仍掛在嘴角,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責備,對方似乎有些尷尬,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秦陽也意識到自己的莫名其妙:「對不起。」

    對方也沉默了一會兒,這才緩緩開口:「沒事。」

    秦陽卻覺得自己更煩躁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莫名其妙。放在平日,他即便對同班同學都是懶得多看上一眼的,更別說去在意別人的言行舉止了。

    只是今日並不是平日,今日,在與母親和那個所謂的「繼父」的會面中,他心中那種厭煩的情緒就漸漸開始積累。

    如今,只是找到了一個泄洪口而已。

    意識到自己不該對初次見面的人這般苛刻,說出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他對這個少年略感愧疚,語氣也軟了下來,再度道:「不好意思。」

    少年習慣性地笑道:「沒關係,我----」

    話到一半,他突然又停了下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後知後覺地道:「不好意思,我好像又笑了。」

    秦陽撓撓頭,不敢望他:「是我莫名其妙,對你說那種話。」

    他並未介懷,反而說:「其實你說得也有道理,很多時候我也不是發自內心地想笑。只是覺得在某些時候笑一笑的話,自己和對方都會輕鬆一些。不知不覺,就變成了一種習慣,不管是想笑或不想笑的場合,都會不自覺地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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