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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6:19:11 作者: 山梔子
少年明明已是形銷骨立, 但那區別於中原人的深邃精緻的骨相仍令他看起來漂亮得令人心驚,他渾身都沾染著斑駁的血跡, 有西洲牢獄裡的那些傢伙的, 還有他自己的。
一柄軟劍輕輕晃動, 月亮的華光映在他肩頭, 劍上, 凜冽的寒光也隨著柔軟的劍刃而來回搖晃。
「好啊。」
凜風吹著他鬢邊的淺發, 少年被風雪浸啞的嗓音不甚清晰, 他慢條斯理地用劍刃挑起冰雪,又在一旁死屍的衣料上將上面的血跡擦乾淨,那雙眼瞳漆黑又陰鬱, 臉頰上殘留的血跡也為他增添了些詭秘的顏色。
這一生,他已經決定要做個瘋子。
哪怕滿手鮮血,他也不在乎。
遼闊的雪地里,有侍衛撐著紙傘來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將寬大的披風裹在他身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風雪更深處去。
可少年卻忽然停了下來,他大約是聽到了什麼不太尋常的聲音,身旁有人撐著傘,提著燈,他在傘下臨著燈火回頭,卻看見一個少女艱難地背著一個年輕男人一步步地往前走。
少女有一頭蓬鬆的捲髮,她的臉被寒風吹得已經有些泛紅,可她的鬢髮卻被汗水濕透。
他聽到那少女大聲在喊那被她半背半拖著走的年輕男人的名字:「魏昭靈,我帶你回家,回去見你姐姐。」
那年輕男人的樣貌同他一模一樣,他聽見那個男人茫然開口:「回家?可我的家不在那兒……」
而他又聽見她說:「我答應你,等有一天,我會帶你回你的家,回魘都去看一看,好不好?」
「魏昭靈,只要你還活著,你就能回去,我會帶你回去。」
那姑娘如此堅定,一定要背著他往前走,一定要帶他回去,恍惚間,少年近乎失神地盯著她看。
他就那麼怔怔地立在雪地里,眼睜睜看著那兩雙人影逐漸在風雪裡模糊消散,可轉瞬間,他又看見了她。
她穿著很厚很厚的棉襖,像是剛在雪地里滾過,頭髮和身上都是冰涼的雪,她手裡握著個會發光的東西,就從不遠處朝他跑來。
他看見她在朝他笑,眼睛彎彎的,臉上還有結了血痂的傷口,笑得像個傻子。
「魏昭靈,你不要難過,我會陪著你的。」
耳畔又是她的聲音縈繞,少年久久地立在雪地里望她,好像這一方天地里的光,不在身畔的燈籠里,不在星影零落的夜空里,而在她的身上,在她眼睛裡。
融融的月光將她的身影變得模糊,他下意識地往前,可眼前茫茫的雪夜,還有那一行為他而來的謝清榮的舊臣的影子都慢慢地風化無痕。
冷淡的薰香味道在鼻間繚繞,躺在床榻上的魏昭靈一剎睜開雙眼,最先看清上方素色的紗幔。
那幔帳如雲,層層疊疊鋪展下來,仍然輕柔纖薄。
「王……」
一直守在殿中的李綏真才見魏昭靈睜眼,便不由開口喚了一聲。
魏昭靈聞聲,才像是有了些反應,他緩緩偏頭,便見李綏真就跪在不遠處,他輕舒了一口氣,泛白的唇微動,「起來說話。」
「是。」
李綏真連忙從冰涼的地面站起來。
「孤睡了多久?」魏昭靈又開口問。
「稟王,您已昏睡了整整十日。」
李綏真恭敬地答。
「她呢?」
魏昭靈看向他。
李綏真如何不知魏昭靈口中的「她」是誰,於是他又拱手答,「楚姑娘還在睡著,但請吾王放心,當日在金靈山上,楚姑娘受謝清榮重創卻意外促使最後一瓣魘生花長了出來,她的傷被魘生花治癒,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如今,可是在瀛巳城?」
魏昭靈當然看得出這裡的陳設同榕城王宮裡的乾元殿是不一樣的。
「是。」
李綏真低首應聲。
當日魏昭靈陷入昏迷前曾囑咐過李綏真,要讓他們帶著他和楚沅來瀛巳城。
「百姓如何?」
魏昭靈強撐著身體要坐起身,那李綏真忙上前要扶,卻被他揮開手,逕自坐起來。
李綏真只好重新站回去,低首答:「謝清榮一死,結界復位,受難的百姓都已經由徐太尉等人安置妥當。」
至於那些死在這場動盪里的人,朝中也撥了款項出去交給他們的家人。
「將張恪等人都叫來吧。」
魏昭靈閉起眼睛靠在床頭,忽然道了一聲。
李綏真領了命,便匆匆走出去殿門去,喚來了侍從去尋各位大臣到行宮的照天殿裡來。
寢殿裡,魏昭靈立在巨大的鏡子前,任由蒹綠和春萍等人替他換上那一身象徵著夜闌王權的玄金龍袍,冕旒半遮住他蒼白的面容,線條流暢漂亮得下頜在旒珠微晃間若隱若現,他脊背直挺,如青松一般。
所有的臣子跪在照天殿的大殿之中,等著他們的王慢慢地從外面一步步地走進來,直到他走上階梯,在長案後的龍椅上坐下來,他們才伏低身體,齊聲大喚:「吾王萬歲!」
「起來吧。」
魏昭靈咳嗽了兩聲,靠在椅背上,淡聲道。
沈謫星一如當初那樣抱著一柄劍守在他的身側,從年少時到現在,他一直都習慣於這副不苟言笑的模樣。
「是!」
所有臣子應聲站起來,終於敢抬頭去看王座上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