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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6:13:41 作者: 翦南
青年皺眉,用上了命令口吻,「快上床!」突然──他抱住雙腿,痛的在床上打起滾來。
「卓航!」他跑過去,抱住青年,「腿又痛了?止痛藥!我去拿止痛藥!」
「老師……老師……」青年抱住他的腰,不放他走,痛苦的呻吟,「不如讓我死了吧,我死了,就不會再拖累老師。我死了,老師也就不用這麽辛苦。」
「不許你這麽說!」他急的嘴唇哆嗦起來,心疼的撫著青年的背,安慰:「卓航……你再等一等,我們一定會湊足做手術的錢,一定會。你要相信老師。如果你有事,老師……老師也不必活下去了。」
「……老師,我錯了……」青年以莫大的忍耐力,強忍雙腿鑽心的疼痛,汗水布滿了額頭,「老師只有我了,我不能只顧自己,再說這種害老師擔心的話,是我太過份了!」
「卓航……」
楊碧文憐惜地緊摟住青年,內心糾痛不已,只恨不能代替青年來疼。
原本該是多健康、陽光的孩子,二十出頭的美好年紀,不該承受這樣的折磨。
【B城醫療所】
「楊碧文,體檢勉強達標。不過……你的腿和手臂是不是曾經骨折過?有舊傷痕跡。」負責審核的工作人員,目光略帶倨傲,打量著他。
「啊……」他侷促垂眼,漲紅了臉,「是有舊傷沒錯,但是……請問,這不影響試驗吧?對不起,我現在很需要錢,請您……請您……」哀求到最後,羞恥的淚水已經要奪眶而出。
「來這裡的誰不缺錢?」工作人員翻動表格,擺出公式化的面孔,冷冰冰道,「出於維護生命健康權立場,你有知情權和選擇權,這次的LY199103新藥,試吃風險比以往一般新品藥物要大,對人體產生的任何副作用和危害,我們概不負責。」
「請您讓我參加試驗,謝謝!」他鼓足勇氣,握拳站了起來。
「財迷心竅。」工作人員搖頭,抽出表格推到他面前,「在志願同意欄簽字。」
抽完血,拿到數目不小的一筆新藥試用預支金,楊碧文走出醫療所,急匆匆往書店趕。
卓航需要一本寫作教材書,而他必須在下午5點前,坐最後一趟末班車回小鎮。
「林先生,請您談談好嗎?於氏集團怎麽會選中在B城這樣偏僻的三線城市,開連鎖店呢?」
剛轉彎,突然發現前面街道圍了許多人流,晚報和電視台記者拿著話筒,眾星捧月追逐著一個身影。
「我選擇B城是因為……」熟悉的聲音通過話筒傳到耳邊,不遠處西裝革履的受訪者,外表文質彬彬,卻神情冷淡,透露著不耐煩。
「轟」──像被雷電擊中,吃驚到心都幾乎跳出來的程度。楊碧文手心滲出了冷汗,身體一陣發軟,再也挪不開腳步。
……為什麽慌張?
……為什麽想逃?
……做錯事的,對不起卓航的,不正是他?
漫長的幾年過去了,終於再見到他了,自己卻像個小偷,害怕的差點暈倒。等回過神來,才發現眼淚像斷了線般,布滿整個面孔,模糊了視線,就連牙齒都在格格的作響。
痛!心在痛。
太沒用了……
逃!快逃!
沒命地跑。
身後有人追了上來,是他?!
五年前的惡夢,要重複了嗎?
全身淤血的暴烈毆打,兇狠踩住手背的腳,還有不屑而冷酷的笑。
「聽清楚,從頭到尾,你就只是一個玩具,一條狗!再糾纏,我就殺了你!」
──放大的惡夢,化成恐懼和屈辱,再一次惡狠狠地勒緊他脖子。
喘不過氣……胸口喘不過氣。
那個人更近了!
步子越來越沈,氣快斷掉,扶住牆再也跑不動了。
他寧願死!死了就不用再面對。不行,卓航,卓航還等著他回去。
啊!腳下一滑,他跌坐在了地上。
「先生,先生,請問您是楊碧文先生嗎?」有人小心地推掇他,語氣恭敬又急切。
……不是他!竟然不是。
蜷縮在巷角的楊碧文,慢慢放下了抱住頭的雙手。
「……你是?」
02 瘸掉好了
「今天為什麽有雞肉吃?」
「翻譯稿拿到了錢。」他說著謊,不敢看卓航的眼晴,夾起雞身最好的部位,放到卓航碗裡。
「我身體很好,老師才應該吃最好的部分。」卓航又夾回給他。
「你這孩子……」他無奈的一笑,味同嚼蠟吃著碗裡的雞肉。
「老師,你這幾天都不太對勁,總是走神,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啊……?」心撲通一跳,他慌忙否認,「沒有的事。」
卓航忍不住輕笑了出來,伸過溫暖的手掌,覆蓋住他的手背握緊:「老師,你是不是太累?臉色不太好。」
「可……可能吧。」他低垂下頭,努力克制住想哭的衝動。
他太軟弱了,他好想告訴卓航……但是不可以。
卓航曾經咬牙切齒發誓,如果那個人再出現,他爬也要爬去把他宰了。這樣強烈的恨意,不是時間能夠抵消。
那麽……自己呢?他不敢再往下深想。
「老師,今天我來洗碗。對了,從這裡望出去,橋邊的野桃樹好像開了花,可以幫我去摘兩枝來嗎?」卓航雙手合十的請求。
「什麽?」他喃喃道,感到意外。
沒出事前的卓航,是個再活潑不過的男生,熱愛藍球,喜歡時下年輕人最時髦的玩樂,很難想像會對花糙之類的事物抱有興趣。
「春天來了,我也希望能感受生命的氣息。糟糕!這樣說是不是太矯情裝文藝了?老師可不要笑我。」
「怎麽會……」
曾經意氣風發的卓航,被生活折磨的,已經完全不是他以前的樣子。這種眼神,落寞而沒有自信……他畢竟還正年輕啊……根本就無法拒絕的他,放下了筷子:「啊……抱歉,我馬上去。」
他是應該抽時間推卓航出去曬曬太陽,透透氣了,這些天一直在忙。
他希望通過高負荷的忙碌,可以暫時忽略那個人已經回國的事實。可根本不行,那張名片還夾在柜子底下的書里。他當然不希望和對方再有任何牽連,但是……醫院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卓航的腿再拖下去不做手術,就是終身殘廢。
「真的是您?林先生還以為錯認了人。林先生現在被媒體纏住走不開,請我轉告您,務必要聯絡他。」上個周末的下午,把他追到巷子幾乎想自殺的男人,拿出了那個人的名片,鄭重的反覆對他說:「一定要聯絡!一定!」
當時的他,像被火燙到了手,立即把名片扔在了地上。
可後來他還是撿了起來。他知道不該抱有期待,早就認清了對方的涼薄本質,連養父母都可以隨時丟下不管,何況是微不足道的自己。再去相信,送上門去的話,就是自尋死路。可卓航畢竟是他弟弟啊,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也從小一起長大,怎麽可以狠心到這種地步?
只是想一想,心就強烈的刺痛起來。都過去多久的事了。
卓航憤怒失控時,曾罵他瞎了眼,他的確是瞎了眼。
那樣一個人,怎麽會在乎他不值錢的真心?卑微纏上去,還自取其辱的說什麽喜歡……明知道不可能,卻仍是欺騙自己,以為對方只是嘴硬,多少會有半點感情。就算一開始,只是單純的性愛強迫,他也認了,至少表示對他有興趣。可是,後來……
不會再相信了。留名片給他,為的是再一次的侮辱玩弄他。沒錯,一定是這樣。
就像對方所說的,他就只是一個玩具,一條狗。
楊碧文捂住臉,踉蹌兩步靠在了樹下,淚水順著指fèng慢慢的流出。腳下的水面,倒映出他一副病容的臉。
他緩緩放手,低頭盯住了自己。
這是誰?瘦的臉頰都凹陷下去,蒼老中透出懦軟的猥瑣氣息。相較之下……那個人呢?較五年前更為眼神銳利,斯文俊挺,全身自然散發出優雅的精英氣質。
腦海中鮮明的對比,令楊碧文胸口揪疼,痛苦到指尖都在顫抖。
誰相信外表完美的男人,也有一顆和黎默般兇狠無情的心?
一個兩個,都是一樣。
是他太天真,太沒用了。
四十多歲的人了,還做著小孩子都不會相信的輕浮美夢,簡直咎由自取。
春寒的冷風,吹醒了他的意識,他沈默的折下兩枝桃花,等眼淚乾掉才敢往回走。不敢拿手去擦,眼睛如果紅腫起來,卓航一定會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