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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6:13:28 作者: 沙隱
雖然沈昀佳也打了一份工,但她身懷有孕,要顧著身子只是撿著些輕便的活兒,在寄託班裡只能算是半兼職狀態,收入有限,所以主要收入還是壓在他肩上。
自從加入摩的大軍後,為了極儘可能得增加收入,他只能見縫插針地外出兜客。
然而他的時間並沒有預計中那般充裕。
高三了,原本為期兩個月的暑假時間被縮短到一個月不到,春姐早上的選科指導給了他一個當頭棒喝,提醒了他時間所剩不多。
他從不放在眼裡的高中學業壓力,也就是在這時,才伴隨著生活的壓力一併排山倒海地朝他撲過來。
曾經的他矯狂無知又空懷熱血,天真地以為單憑赤手空拳就能地自力更生自強不息,人之弱勢不過是他們自甘墮落的自我放逐,所以他看不起民生報導里的那些動不動就痛哭求助的貧困戶特困戶,結果現在,現實用耳光狠狠抽醒了他。
確實,錢他可以賺,只要有充裕的時間——可時間呢?
一天二十四小時,他巴不得能掰碎了揉出四十八個鍾來用。
要兼顧學業,他就得放棄收入,放棄了收入,他們吃什麼?用什麼?
要麼放棄學業,退學吧……?把時間拿來賺錢,拿來過日子?
可……這個想法蹦出來時,他大腦一片空茫,直覺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可偏又說不出問題究竟出在哪。
焦慮與不安就像烏雲一樣籠罩在他頭頂,依稀中,一頭不知名的凶獸進駐了他體內,時刻靜待著時機掙脫牢籠奔撲而出。
接著他想起了他爸。
鐵窗當前,也不忘耳根命提地叨念著他要高考……邊家不止他邊想一人,還有他爺爺,還有個沈昀佳,還有個成形中的小生命,可他爸誰都沒惦念,就光記著他了。
他就是老邊這輩子最重要的念想了——
這點認知讓他乍一個激靈,腦子清醒了一些,還真就只能從海綿里擠水一樣,艱難地榨出有限的時間出去謀生——可命運從來就是如此任性,它想對你好的時候,你便是躺著滾著碌著,也是千百般的順遂如意;它若要你伸出爪牙,你便是竭盡全力,也躲不開它任意看似隨意卻重逾千斤的一擊。
很快邊想發現,很多時候明明他已經極盡所能了,拿到的回報卻尤不及千萬分之一。現實用它猙獰的犬牙,將少年的希望一點一滴地撕了個粉碎。
這個夏天的颱風來得格外頻繁,破壞力大災害性強的正面登陸沒有,倒是給這個城市帶來了豐沛的降水,大部分人都喜歡這種天氣,因為它能捲走炎熱酷暑的大部分熱浪——只有邊想像個重度精分,一方面慶幸著降溫後沒有了空調的夜裡能睡得舒服些,一方面又擔心雨再不停他沒法開工。
是的,這雨一下啊,就沒人願意冒雨搭摩的了。
一開始他不信邪,顧不得暴雨淋身,也不蹲點等客上門了,而是滿大街跑,盼著能載些路人,可雨勢驚人,行人稀少,一些不得不外出的則寧可多花點錢去打車,或者乾脆等雨停後再出行。
沒人搭摩的,他就沒收入。
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打工有打工的好處——至少風雨無阻,收入穩定。
跟他一起在路邊冒雨候客的摩的司機見他面露失意,歪開嘴笑,「咱這一行啊,也是看天吃飯的,你看這天兒,老天爺都不給我們好過啊!」
非法營運的摩的,遇到運管和交警跑得比什麼都快的那一種,還真衍生出行業歸屬感來了。
邊想笑笑,沒說什麼,那人見這小孩兒不好玩,便收了口沒再繼續逗他。
同樣都是為賺那幾塊錢而來回奔波的命,小孩兒年紀輕輕的,也不容易。
就是在這種既焦慮又不安的心態下,邊想投放在學習上的心思越來越淡,唯一還能讓他維持著那麼一絲半點兒要斷不斷的理由,也只能是對他爸的掛念的遵從了——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的成績也以明眼可見的速度越來越低,一直到了期末考前夕,所有學科的單元考察分數已經是懸之又懸地擦著及格警戒線低空掠過的狀態了。
以前他沒投入幾分心思放在學習上純粹是因為貪玩,那時候他還不用像眼下這般為了三餐生計而奔波操勞,哪怕成績只是用來跟他爸換獎勵的籌碼,他也只需在考前幾天臨時抱下籃球,混過關了便又是他牛逼轟轟的邊小爺。
可如今不一樣了。
現在他是自己重視不起來。
人是一種自我暗示性很強的生物,他們會因為「擅長」而去對某種事物產生好感;同時又會因為某種行為無法為自己帶來滿足感而產生厭倦情緒。
如今的邊想,整個人都被第二種狀態所籠罩。
每天對著黑板和課本,二次三角函立體幾何排列組合數列學了有屁用?能折合成水電費煤氣費給他嗎?元素周期表歷代朝史背下來了又怎麼的?補課費難道還會就此從天上掉下來砸他頭上?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絞盡腦汁和精力的日漸消耗所引發的勞累奔波與收入低下的巨大落差讓他愈發自我懷疑。他用「自身經歷」積累出的偽豐富經驗來對人生妄加置評,而絲毫不覺這只是源於自身經歷與見識短淺而形成的以偏概全的偏見與誤區。
就好像一個從未登頂見證過山河崴瀾的蹩腳登山者,爬山爬了一半便震懾於沿途所及的猙獰兇險,於是停下來指著山底那些破舊的小村子自欺欺人地說,看啊,山上的風景,不過爾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