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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6:13:28 作者: 沙隱
    一牆之隔,腥風血雨。

    已過去的中秋夜,他以為在自家見著陳文桐已經夠煩心了,卻不知道外頭的世界早已跌宕起伏。

    數額震驚全國的騙稅案,規模超大的走私套匯,皆是這個城市未來頹敗的伏筆。

    這個山高水遠的邊陲海濱小城,並沒有多少承受得起天威整怒的底蘊。

    ——邊想不想懂這些的。

    事實上,他原本也什麼都不懂。

    騙稅、走私、騙匯,三個詞裡頭至少他有兩個是聽都沒聽過的。

    可他現在不得不懂,就因為他爸涉案了。

    魏西淮說得沒錯,整個鮀城早在年內就預震連連,一開始只是伶仃官員獻祭似的落馬,直到七月底衙內某酒店一場震驚海峽兩岸大火引發天威,紀委巡查組三進三出,雷霆行動過後,落馬官員幹部無數……

    七月底——

    邊想伸出手,看著因持續鍛鍊而愈髮結實的小臂。

    七月底,他被他爸以為鍛鍊藉口,送進了部隊軍訓,等他八月底訓完出來,本地新聞媒體早就被壓了下去,他對文科時政不感冒,只要與考點無關,他從來不會想到要去主動翻閱舊聞舊報。邊振華在家從來不提及這些,沈昀佳只主內事,偶爾他在外人嘴裡聽來點兒邊邊角角,也是當左耳進右耳出,全沒過腦。

    他完美地飾演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官二代。

    鮀潮地區最出名的一個詞是「膠己人」,就是自己人的意思,單是從這個詞,就能看出這片土地上那股蠻不講理的排外性,因地緣、血緣構建起來的本土內部利益集團,平日再是相互掣肘,在面對外來者的時候,總是驚人地抱團凝聚。

    邊家是外來戶,邊振華打從踏入鮀城官場起,本身就是「外來者」的代言詞,但他又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外來者」,因為他的背後站著粵省的陳家。

    他是陳家的女婿,雖然因陳家小姐身亡、另娶新妻而隱隱有脫離陳家單飛的勢頭,但他身邊還有個邊想——那可是陳家二老的外孫。

    陳家二老在軍政二界根基牢固,邊振華再是才華洋溢也少不得人單勢孤,他是從農村殺出來的窮苦孩子,從當年受了陳家小姐的青睞,到退伍從政,這一切的發展都避不開陳家的蔭庇。

    邊振華的政途如果沒有助力,就會像大多數人一樣到了某個高度就停下——這不是他所滿足的。

    因此他舉家南遷,放棄了原本一潭死水的經營,藉助陳家的勢頭另闢蹊蹺地殺出一條血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陳家二老短壽,事未竟便撒手人寰。

    邊振華只能拾薪為火,一步步一點點輾轉著整合了陳家原本的根基,毫無二話地給陳文桐一次又一次地收拾殘局,讓眾人見證他的誠意。雖然費了比想像中還要多的時間和精力,但好歹是在這裡站住了腳紮下了根。

    如果不是此番出事,他爸的升遷勢頭無人能阻……

    然而升遷終究成了夢一場。

    時間來到午夜,五八區裡的酒吧會所這才堪堪迎來第一波高|潮,做著酒客宵夜生意的食肆攤上生意冷清,腸粉、夜粥、粿面等攤檔零散地沿街邊鋪開,黃暈的白熾燈泡因電壓的不穩而忽明忽暗。攤主和夥計拿出了功夫茶具,挺著寒風圍著泡上了茶,哪怕是在溝水橫流的馬路邊,也能八風不動地擺出「關公巡城」「韓信點兵」的架勢,喝著那量少得一口灌下滋味還沒嘗出來就下了肚的小杯茶湯。

    邊想無法理解當地人對功夫茶的執著,那麼一口壓根兒解不到渴的茶湯,喝著一點也不爽快,還要費上多少匪夷所思的窮講究——但在這個地兒就是這樣,他們可以一日無肉,卻不能一日無茶,就連做生意招呼客戶,也都是一巡茶過再來相談。

    天空飄下細雨的時候,幾個攤檔不慌不忙地拉起了竹竿撐出了紅白藍雨棚,不遠處酒吧的廣告燈忽閃出迷離的彩光,地上逐漸積了水,燈光虛虛實實地交替著,映得眼睛發疼。

    濕氣卷著雨水打濕了香菸,從嘴間鼻里呵出來的寒霧與煙圈和成了沉沉的白色,邊想把舊報紙一收,輕輕放到腸粉攤後面的臨時充當茶几的油膩桌面上。

    報紙被茶盅堪堪壓住,拐角處風颳來,呼啦一下翻起邊角,露出隱約的「迎賓館大火」字樣。

    「冷?」腸粉檔攤主是個五大三粗的大漢,他掖好遮雨布一回頭,就見著身後的小孩兒拉上了兜帽,往爐火靠近了些。

    他把打包好的餐盒遞給冒著寒雨過來的客人,三張一塊錢往錢匣隨意一扔,便又「哐」地一聲關上了。

    前面的爐火還開著,呼哧呼哧地冒著熱氣,他也不馬上熄火,人高馬大的身軀往後挪了一下,朝塑料椅子上一擱,邊想就一聲不吭地上前一步,靠著爐子暖上了。

    周強咬著抽了一半香菸深吸一口,大概是被那熱氣蒸得實在受不住了,抓著袖子往上擼,露出了堪稱可觀的健壯小臂,左臂上肌肉清晰,盤龍刺青張牙舞爪,猶如部落圖騰。

    在五八區混夜場的人,哪怕只是蹲在路邊簡陋無物的小腸粉攤子,也教人不敢輕易小瞧了去。

    邊想拉著抽繩把兜帽套好了,點了一下頭就當是回答了,他整張臉淹沒在燈光照不到的暗黑里,神情隱晦不清。

    「不夜天」三個字在不遠處灼熱地跳躍著,映得他眼底發紅,路邊偶爾有車路過,大燈照來,才在他身後拓下了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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