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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6:13:28 作者: 沙隱
    他茫然,他無措,他憤怒,而更多的,是害怕。

    一夜之間,他從一個自信滿滿的天之驕子,淪為了孑然一身的衣架飯囊,離開了邊振華的邊想,原來什麼都不是!

    他曾以為的兄弟成堆朋友成群,這會兒也成了打臉的一茬。

    將那些人細細過濾了一番,竟然是半個試著去打探消息也捉不出來。

    王家之類的商賈不用說,為了行事便利,平日裡就沒少從邊振華這類手握說話權的線上走,真要追究起來根本沒幾個摘得清,本身都不見得乾淨到哪兒去;至於體制內的那些,又個個精得跟狗似的,連嗅覺都靈過人,聞風而動就是本能,稍微有點動靜他們撇得比什麼都清。

    邊振華被捕,雖然官方還一直沒放消息出來,可檢察院來他家抄家那天可絲毫沒避嫌,小區才多大?都知道是系統內的人了,過來執行任務的人不還有幾個就在這小區里住著?檢察院前腳剛走,他們身為家屬的跟著被帶去協助調查,一來一回半天時間,什麼消息能捂得住?

    連那些晨練時候樂得跟他逗樂一番的大爺大媽都聞訊避嫌,就生怕跟邊家小子晨練這一通接觸就會被殃及池魚一般……

    邊想看著他們像避瘟神一樣躲著自己,實在躲不過了,就強撐著體面隨便應付兩三句自作聰明的「開解」。

    當然,也真給他打聽出那麼一絲半點的蛛絲馬跡。

    「小兄弟啊,聽說了你家的事,真是可惜啊……你爸呢,是成也陳家敗也陳家。」

    「陳家那個敗家子,可真是拖累你爸了,本來還能往上走一走的。」

    每個人都在扼腕,又每個人都在嘆息,可到底多少又是跟著唏噓一番,多少又暗地裡偷笑呢?

    邊振華從政,成也陳家,敗也陳家。

    他就像是往這路上走了一遭,從陳家姐姐陳家二老那邊兒借來的,又一古腦兒地從陳家弟弟身上還了回去。

    這個說法不知道由哪位開的頭,官方消息沒出來,邊想只能猜測是圈子裡私底下流傳的小道消息,可分明這些又是講了等於沒講的,當天下午他上門找陳文桐,可陳家門鎖上浮的一層灰充分說明主人已經久未歸家。

    陳文桐是個混的,三教九流圈子複雜,要從哪兒找起?而且如果真是他惹上的事,那是不是也意味著他也落了網?

    循著他爸留下來的通訊簿,他找上一家跟陳家有著七拐八拐的番薯藤關係的某家親戚,可早在陳家二老走後人家就對陳文桐這種無藥可救的紈絝避之不及,哪裡還有他什麼消息?

    那番薯藤親戚大概是看他一個半大小子上下奔波不得門路,一股憐憫油然而生,可這微末的憐憫比不過切身的利益,他搭上邊想的肩膀,狀似可惜地拍著說:「你一個小孩子的,也實在幹不了什麼,回家去吧,陳文桐是靠你爸吃飯的,總會找去你家的一天。」

    這人明明幾個月前的中秋前夕還出現在他家的登門名單上,可如今那巴不得劃清界限的嘴臉滿是敷衍與應付。

    邊想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過自己這麼會察言觀色。

    把這個世界看得越通透,就越失望。

    一天下來跑斷了腿也尋不得一點兒門路。

    邊想的心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西斜的陽光明晃晃地刺穿雲層,大路兩邊的風景在步步後退,喧囂塵世的街景中,他就是個格格不入的個體,踩著地上搖搖晃晃拖得老長的影子,在匆匆人流中凝結成像。

    怎麼會這樣呢?他想,明明生日上,他爸才似模似樣地教導了他一番揆事度理與合作利用;明明他爸還按部就班地遵循著圈子裡的條規戒律,穩中求進……

    他爸是連他高考戶籍遷移都要實實在在走一程流水的人。

    這麼深諳行內規則、步步謹慎的一個人,怎麼說出事就出事了呢?

    沒人能給得到他答案——或許有,可那些人他根本無從接觸到!一直以來他都走在他爸的羽翼庇護下,他沒想到生平第一次的束手無策,竟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邊想茫然,又隱隱感到憤怒:茫然下一步的走法,憤怒自己的無能……

    然後,他在時光的飛速流淌中,看到個熟悉的身影。

    鮀中校服,印著碩大LOGO的灰藍雙肩包,挺得筆直的背脊,迎著夕霞微揚的黑髮,以及——乍一見他便綻放出欣喜若狂神色的眉眼……

    落入邊想眼裡,就像是電影慢鏡頭播放一般,一牽一動皆清晰在目。

    那抹欣喜猶如滴墨入水,是一點一滴抹開來暈染上去的,先是從來人眼底的詫異中情不由主地溢出喜色,那喜色一放出來就被賦予了生機,像是春天裡的嫩枝,汲取了細雨滋潤便抑不住了骨子裡透出來的活色生香,往上漸漸從眉眼漾了開去,直至渲染上了整片神色。

    不!光是喜色還尚不足以形容當中的失控,要不怎麼說是若狂呢?

    這種神色讓他在行將就木的枯槁落敗之中感知到了一股鍥而不捨的追逐感,往他灰敗的人生潑上了一抹亮色,驀地令他鮮活了過來,此時此刻,他實在太需要這種被人在意的存在感了!

    繃緊的內心之上,那一層薄薄的堅甲驀地裂開一角,他鼻子一酸,上前快走兩步,接著轉走為跑,衝上去緊緊抱住了對方——

    於錦樂被圈得一怔,下巴尖磕在邊想肩膀的位置,仰起來的視線正對上後頭刺眼的落日,忍不住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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