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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6:13:28 作者: 沙隱
    「我跟像全天下的想引起家長注意的孩子那樣,打架、抽菸、喝酒都幹了個遍,我那時候是放了話的,只要我爸一天不把沈昀佳趕出去,我就一天不消停。家裡斷了我經濟來源我就去借,找同學借,找鄰居借,借還不止是借,還要順便在人家那裡嚎上一嗓子,說我爸娶了年輕老婆就不要兒子了,不給飯吃,不給錢花,連零花錢都剋扣了,我上學要買學習資料都買不了,把我爸氣得巴不得抽了我的筋……鬧了整整快一年吧那會兒——」

    「那時候不是有那種私人小旱冰場?你去過沒?」問完也沒等於錦樂回答,又接著說,「很多混混刺頭兒在那,我也經常逃課跟著混。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一天沒人惹事還真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後來有一次,又有人過去砸場了,剛好那人就在我前面,直接被開了瓢——當時那人噴出來的血就劈頭蓋臉地澆了我一身,我當下就怒了,小爺我招誰惹誰了我?於是也上去摻和了一腳,大概場面太混亂,反正也是卷進去了。後來有人報了警,警察把我們全部人都拷著帶走了。」

    這段陳述內容總算還正常,於錦樂終於可以一本正經地一邊喝奶一邊聽這個名為《中二少年犯軸記》的故事了。

    「如果說那時候打架開瓢什麼的我都沒放眼裡,那後來警察從那些人身上搜出了□□,再從旱冰場裡搜好幾樣毒品,就真正讓我後怕了。」

    他這種家庭出來的孩子,再混也會有個底線,什麼能碰什麼不能碰,他心裡頭道道可清。無知而無畏,正因為有底線,他才會有所懼怕。

    「而且那次,是我爹頭一回沒有氣急敗壞地把我領回家揍一頓。」邊想微微眯起眼,「我那時候才多大?也就十二三歲吧,我每天在那裡混,逞凶鬥勇我不怕,但捲入毒品案件,那是真的要完了,我當時也確實以為我要完了,尤其是我爸把我丟在派出所不聞不問了兩天。兩天啊——依法拘留的時間才多少?他就任由我在那邊蹲了兩天。」

    「我那時候是真慌,是真怕,前所未有的驚慌……我怕我爸真的像我對外宣揚的那樣,有了新老婆就不要兒子了——」

    「後來領我回家的是沈昀佳。她客客氣氣地跟在民警後面,簽了字把我領回家。我爸是一點都沒露面,全程都是沈昀佳在帶我走。我憋著一口氣一路上又氣又怕,她也沉著臉什麼都不說,一直到到家樓下了,她才對我說,『我嫁給你爸,不是為了從你這兒搶走他,而是是因為我愛他,他說過他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那麼我也願意為了他而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

    「她讓我放心,說他們不會有另一個孩子,我還是我爸唯一的兒子。」邊想又點起了一支煙咬著,「沈昀佳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她看出我真正怕的並不是她的到來,而是怕失去我爸,更怕邊家因她的出現而降臨另一個小孩兒來跟我爭我爸。」

    「我不接受她的那段日子,其實我爸也並沒有如我表面上看到的那麼態度堅定,所以她才決定自己跟我談談,而至今她也確實用行動告訴了我,為了我爸,她能做到什麼地步。」

    從懵懂期到叛逆期,他身邊就一個爸,不聽話時候揍得再狠,那也代表著他爸對他的重視,一直都是他爸的生活重心,他完全無法接受憑空又冒出個小孩兒來跟他爭爸。

    「他們真的就一直沒要小孩,後來我漸漸不鬧了,雖然沒法改口喊她做媽,但好歹一聲『佳姨』跑不掉,我也算是心甘情願了。」

    於錦樂家雖然是個人口大家,家庭成員關係遠沒這麼複雜,父母孩子之間也沒有這種類似恩怨情仇的發展走向,但他對邊想那種對父親的占有欲並不陌生。

    八歲之前,他是家裡的獨子,自然占了父母的獨一無二的那份寵,他爸的肩膀任他躥,他媽的注意力從沒一秒離開過他。於錦安於錦遙誕生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被忽視」:弟弟妹妹還小的時候,假期時間他經常在各親戚家傳遞,姑姑家住一陣大姨家住幾天的,再不就跑奶奶家外婆家,開學後總算能回家了,卻不下一次把他落在幼兒園忘了去接,這種心情的落差是驚人的,加上小孩子又感情敏感,所以每當沮喪的時候,他都會覺得自己是家裡多餘的那個;他第一次懂得了什麼叫「被分享」: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喜歡的東西不再能單獨占有,只要弟弟妹妹想要,他就得給,不給就是「自私」,就是「不懂事」,就不配當大哥,可是從來沒人問過他是否想當這個大哥,也沒人教過他為什麼原本屬於他一個人的東西現在就得被分出去,他們對他只有一句「你是大哥,所以要讓著弟弟妹妹,這樣才是好孩子」。

    一眨眼過去,他也當了那麼多年的「好孩子」了。

    他心有戚戚然,不覺伸手拍了拍邊想的肩膀以示感同身受。

    「我不知道一個女人為了一個拖油瓶而拒絕要孩子到底意味了多大的妥協,但沈昀佳是我所能接近的最親近的女性長輩,她用她的行動告訴了我什麼是對老邊的愛。」

    「今晚翁琳跟我說想要我陪她出國。」邊想終於把今晚的主要話題接上了,「她最經常跟我說的話就是,喜歡她,就要包容她——大多時候,我也確實能做到這點,誰讓我喜歡她呢?她每年要過七八個情人節我可以陪她,要我每天晨昏定省從早安說到晚安我也可以陪她,她不開心鬧鬧小脾氣我依然可以耐著性子哄她,可是今晚她那麼理所當然地說出那話的時候,我突然就意識到,我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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