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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05:31:46 作者: 鶴梓
玉羅剎幾乎日日夜夜跟在她身邊,時常拐了需要上課的小荊出去玩,但蘇夢枕這位先生也不見得有多生氣,而是笑著對晏鴻音開玩笑,他道這裡也是能多教兩位小孩子的,她家這個看起來就很需要被教導。
蘇夢枕的父親是參與過朝廷科考的讀書人,骨子裡帶著讀書人的清貴。
他教導出的蘇夢枕,便是那種表面上斯斯文文甚至有些孱弱的樣子,但是細看來這人的每一根骨頭每一處肌膚都印刻著堅韌與力量,笑起來哪怕是很溫和的樣子,也帶著一種細雨濛濛的壓迫感。
總結而言,就是玉羅剎最討厭的那種會武功的讀書人。
玉羅剎的臉都綠了,小荊高興地滿屋子打滾,和玉羅剎的逃課聯盟破裂了好幾天。
玉羅剎這個人很奇特,他的身上帶著野獸的殘忍冷酷與遊走黑暗的漠然,大概除了樓蘭的百姓,沒有人會覺得玉羅剎是個好人,但就是這樣一個怎麼看都危險的男人,卻在小孩子中很受歡迎。
在樓蘭晏鴻音便發現,樓蘭的百姓們對玉羅剎這位樓蘭祭祀十分尊重,少年少女們偶爾也會大著膽子在玉羅剎看上去心情不錯的時候,湊上前說兩句俏皮的話,但那些在滿城跑來跑去的小蘿蔔頭們,只要看到玉羅剎,一準在他身上掛成一連串。
不僅如此,樓蘭里的貓狗飛鷹也都很是喜歡他,路過都會專程過來蹭蹭玉羅剎,除了錦衣衛訓練出傳信用的海東青,在玉羅剎的騷擾下總表現出冷艷高貴不要靠近的樣子。
後來仔細想想,敏感的花小糰子自從第一眼見到玉羅剎,便沒有表現出什麼牴觸的情緒,反而親近玉羅剎勝過晏鴻音。
晏鴻音就不一樣了,她其實很不討小孩子喜歡,甚至一些沒有經過訓練的鷹犬貓寵也大多不敢靠近她,池塘里那條魚是晏鴻音唯一養活了的活物,這也是晏鴻音對玉羅剎的頭髮總是愛不釋手的原因。
蘇夢枕聽晏鴻音感慨,便笑:「小孩子總是喜歡與小孩子的玩的。」
晏鴻音挑眉。
蘇夢枕沒忍住又笑了笑:「並不因為年紀的緣故,而是因為小孩子與那些貓犬大多單純率真,他們年幼弱小,也自有一番保護自己的方法。一眼辨認出自己的『同類』,這大抵是我們在長大過程中逐漸消失的趨利避害的本領罷。」
「我本以為,赤子之心只會出現在大門派被呵護愛護的稚子身上,遠離人群,遠離紛爭,遠離衝突,卻沒想到在關外這樣混亂無序的地方,也能孕育出這麼一顆赤子之心。」
這遠比堅守本心,堅毅守道還要難。
晏鴻音低頭抿了口茶,她自然知道這些。
從她將花滿樓交給玉羅剎教導時,她便知道。
西門吹雪和晏鴻音一樣,走的是堅守的道,走的是磨練,是修行,是像淬刀的過程一樣不斷打磨自己的路。
但玉羅剎和花滿樓,從始至終,都只是做自己。
蘇夢枕從旁邊的食盒裡拿出了一碟點心,紅彤彤的,看著像是一個個的小燈籠,十分可愛:「這是小荊今早做的,蘇某可是頂著小荊的催促特意等殿下來。」
晏鴻音:「……」
蘇前輩不覺得,這糕點的紅色看上去,很像小荊被玉羅剎氣得跳腳時候開花的顏色?
晏鴻音拿出一根銀針試了試,沒異常。
蘇夢枕便表情自若地切了一小塊放在嘴裡,過了一會兒,表情微妙道:「……倒也能吃。」
嚴格來講,小荊是根毒荊,但是問題在於,它自己每次做的東西里會摻雜什麼連它自己都不知道,好的很美妙,壞的……
有一次晏鴻音來拜訪蘇夢枕的時候,就見到這一人一荊倒在竹樓里,怎麼叫都叫不醒,蘇夢枕的心跳甚至一度停滯,但好在很快,晃晃悠悠的小荊就努力爬了起來,連帶著蘇夢枕也活了過來。
自此,蘇夢枕便養成了等大夫就位再試吃的習慣。
「這段時間,殿下應當十分頭疼關外的整頓困境吧?」蘇夢枕這次破天荒的沒有繼續吃下去,而是將小勺子放到了一邊。
晏鴻音看向蘇夢枕:「先生可有高見?」
「殿下的治理之策並無大錯,可也只是無錯。」蘇夢枕年少時其實是想過科舉做官的,但是很多選擇並不是想要去選,而是你只有那樣選。
蘇夢枕緩緩道:「關外與中原,不僅僅是地處位置的不同,還有許許多多的差異,而樓蘭與羅剎教,更是天差地別。」
「中原自古為禮儀之邦,王權之國,哪怕曾經歷經戰亂烽火,分分合合,但那片土地上的百姓骨子裡帶著安居樂業的嚮往,帶著遵循律令的規矩,帶著對強權地位的畏懼。」
「但是關外則不同。」
蘇夢枕來到這裡的時間並不短,哪怕他並不能離開這裡,但憑藉著他的智慧和眼界,他已然可以看得比晏鴻音更加透徹,更加真實。
「這裡的民族在荒漠中紮根生存,在貧瘠里汲取養分,在無序中生出聯盟。這裡的人們堅韌、自我、矛盾、不被束縛,他們會選擇為了相對安穩的生活忍受部落首領的剝削,卻也可以因為破了一袋水囊,在一夜之間拿起砍刀殊死而戰。」
「對關外人而言,權利、地位、美人、地盤……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蘇夢枕眯起眼,看向窗外的雪山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