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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05:31:46 作者: 鶴梓
    ……

    哪怕是對行商路線最熟練的駱駝商人,都不會說自己永遠不會在沙漠中迷路。

    所以他們牽著自有一套認路方法的駱駝,帶領著商隊,每一次有驚無險地來往穿梭在那條固定的商道上。

    沙漠很美,但她也同樣無情。

    一望無際的景象很容易讓人迷失在那片金黃色的瑰麗中,而在下過雪的冬日,天地遠近皆是一片白茫茫,這種時候就連驚艷最豐富的行商都不會選擇在沙漠中行走。

    但玉羅剎卻這樣做了。

    前兩日剛下過雪,樓蘭城周的雪被族人們特意清理過,翻出了下方濕潤的沙土,但再往遠走些,便是潔淨的白茫茫。

    披著白袍的玉羅剎在那片潔白柔軟的雪地上踩出一行腳印,但僅僅是一個眨眼的功夫,那腳印便像是被沙雪吞噬了一般,再度恢復成毫無痕跡的模樣,美的柔弱而純潔。

    他像是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全然沒有在這片吃人的美麗中迷失方向。

    這是樓蘭祭祀傳承在血脈里的,對這片荒漠天賜的親和與能力,正是因為有這樣的能力,幼時的玉羅剎才能得以擺脫身後的追兵,堅持到被其他部落的人從沙子中挖出救下。

    ——而現在,這樣的能力被他用來藏起記憶中最柔軟最隱秘的家人。

    他來到一片椰棗樹前。

    遠看像是一片,但其實不過只有三四棵,緊緊挨著簇擁在一起,就像是曾經相依為命的模樣。

    沙漠中,生命最頑強的植物並非世人所見綠色的刺掌,而是這些根系深達幾十上百米的椰棗樹,他們生的高大,紮根極穩,一旦立住,便會永遠生長在那裡,不挪不移。

    玉羅剎在它們面前站了一會兒,而後緩緩盤膝坐了下來。

    「……我知道,我並不該來的。」他垂著眸子,低聲道。

    十幾年前,他費盡心血找到了曾經埋骨他處的父母親姊,獨自一人將他們葬在了這裡,在茫茫無際的沙漠裡,最好的隱藏秘密的地方便是沙漠本身。

    也再也沒有人能夠用他的家人來作為軟肋威脅他——早年玉羅剎初初嶄露頭角的時候,便有人用他阿母的屍骨設下陷阱埋殺他,那一次,他幾乎是九死一生爬了出來。

    而當他因為侄子的降生看了妹妹妹夫一眼,便給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帶去了滅門之災後,他便再也未曾來過這裡。

    他不來,便絕對沒有人會覺得一片椰棗樹會有什麼特殊。

    「我……」玉羅剎張了張口又,嘴唇囁嚅了半晌,他坐在那,微仰起頭,眼神溫柔地注視著沙漠中卻長地異常茂盛的椰棗樹,啞然失笑,模樣有些自嘲,「我也不知該說什麼,但就是……想同你們想說點什麼。」

    「我找到那個人了。」

    自從家破人亡之後,玉羅剎在關外輾轉流浪,待過最長的地方也不過只有重傷垂危被救回部落的那兩年,之後成長的每一個階段,他都像是無根的浮萍一般飄蕩在關外的荒漠之中。

    他一手建立了羅剎教,被千百惡人恐懼忌憚,他庇護新起的樓蘭,被萬千族人尊敬,他有著許多人終其一生都難以達成的基業,卻仍不滿足。

    或許是失去的總分外美好,亦或者只是任性的貪婪,他遊蕩在世間,冷眼旁觀著生死愛恨。

    他也想停下來,可沙漠的風帶著他總往不知名的遠方飄蕩流浪,卻怎麼也找不到屬於他自己的那棵椰棗樹,直到他去到陌生卻絢爛的中原,在那裡,遇見了一棵根系牢固,直挺挺向上生長著的高大禾木。

    她或許沒有經歷過沙漠詭異莫測的風沙,沒有見過荒漠奪人性命的貧瘠,但她卻比這世上任何一棵椰棗樹都要堅定,直挺挺立在那裡,就像是沙漠中常青的港灣。

    自此,風有了盤旋的歸處。

    誰能想到,能留下沙漠流浪疾風的禾木,會生長在土地肥沃溫柔的中原?

    「阿爹,阿娘,阿姊,我好像……」玉羅剎輕輕漾開一抹笑,「又要有家了。」

    而這一次,他不再是當年那個柔弱可欺的無用孩童。

    ……

    晏鴻音雖然被封了記憶,但武功還在,身體本能的警惕還在,雖然精神困頓不已,但察覺到一股灼灼的視線後還是強打著精神艱難睜開了眼。

    床榻間厚重的帷簾拉著,看不清外面的天色,但榻邊趴著的那一坨人晏鴻音還是看得到的。

    打扮得花枝招展宛若孔雀開屏的男人趴在床榻邊上,每一根頭髮絲都透著一種精心打理過的漂亮,衣服仍舊是西域慣常穿的敞開前襟的樣式,衣裳的主人在換衣服的時候還特意選了一個最妥帖的法子,露出晏鴻音每次視線都會停留幾分的溝壑。

    晏鴻音困極了,恍惚間竟然無視了男人精心裝扮下的艷麗,反而自玉羅剎背後看到了一條正瘋狂擺動的毛尾巴。

    人怎麼會有尾巴。

    轉過頭去狠狠閉了閉眼,晏鴻音低啞著聲音呢喃:「……你在幹什麼?」

    玉羅剎伸出手勾了勾晏鴻音搭在榻邊的手指,眼神灼灼,表情躍躍欲試。

    晏鴻音:「……」

    詭異地明白過來玉羅剎在做什麼,晏鴻音乍然無語了好半晌。

    前一天因為醉酒泡溫泉且熬了一晚上未睡,才睡了多少時辰又被這人鬧醒,晏鴻音有些納悶:「你歇夠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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