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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5:04:38 作者: 蔡某人
一旁,張小燦畏畏縮縮跟著來了,老人情急之下,不知道找誰幫忙,心裡清楚對方有段時間不來家裡做客,指不定兩個孩子鬧了矛盾。不過,姑娘家的,能有多大仇。
見到雲昭那一刻,張小燦嚇哭了。
強撐做完筆錄,雲昭被兩人帶回家裡。張小燦不敢跟她說話,眼眶通紅,一個人跑去廚房給做好飯,支吾對老人說:「我家裡還有事,不能陪昭昭,爺爺,先走了。」
家裡只剩一老一少。
雲昭受的皮外傷,不重,可臉皮火辣辣疼著,已經浮腫起來。她在家裡輸液,學校附近社區的小護士老人都認識。
頭髮暫時被線絨帽子裹著。
她不說話,耷拉著小腦袋,黃昏的光線薄薄暖暖照進來,渾身一直微微顫著,像是餘震。
嘴角爛了,咀嚼會拉扯到肉疼,老人一點一點餵她喝粥。大概輸完液,有人敲門,雲昭被一丁點動靜驚的雙眸吃痛,她往後縮了下,是個防禦的姿態。
是張小燦給她買了頂寬檐的漁夫帽,快速給老人,又快速離去。
「爺爺,您過來,我有話跟您說。」許是因為傷痛,許是因為別的,雲昭的聲音輕而含糊。
她拿掉冬天的絨線帽子:「爺爺,您給我剪頭吧。」
「昭昭?」老人聽得心酸極了,喉嚨堵的難受,狠狠哽咽兩聲又怕雲昭聽見,「不打緊的,你年輕,頭髮長的快……」
「爺爺,我想剃光頭,您說過,我頭骨長的圓,我想就是剃光頭也不會難看的吧?」她淺笑,公園裡頭髮被剪掉的聲響撕扯的肌骨作響,臉恍如依舊貼著鵝卵石,涼的,硌人的,「我不怕,您給我剃個漂漂亮亮的光頭,我信您手藝。」
雲懷秋干白的嘴一咧,花白的眉頭,直抖。他跟個孩子似的看著雲昭,無措得很,擠巴著眼,想把渾濁的淚給憋回去。
怎麼辦,他一輩子實誠忠厚,收養個孤女,沒別的愛好,不過抿抿小酒聽聽崑曲,閒來樂得給人上門修個門把水龍頭的,當一輩子的好人。
可好人是沒用的。
他扭過臉去,撩起衣襟子按眼角。
那一套傢伙準備好,雲懷秋手是抖的,他給人剃一輩子的頭。這是頭一遭,要給昭昭剃頭,把她養了二十年的好頭髮從那顆秀氣的小腦袋瓜上給用刀子剔除乾淨。
這讓老人心如刀絞。
「爺爺,您給我系圍布。」她極力克制著自己,掐手心皮膚:我不能喪氣,不能,我不能因為別人而毀掉我生活里其他所有的色彩。
她把自己假想成一樣珍寶,放在盤子裡,小心翼翼走過去,從小小的心房裡走過去。
必須這樣,否則活不下去的。
頭髮終於掉下來,順著耳朵,順著圍布,天地都是斷續的黑。雲昭緊閉眼,先是嗚咽,最終放聲大哭起來,她喊「爺爺!爺爺!」
眼淚浸到臉上,皮肉疼,灼灼的疼,她大聲又大聲地哭,不管不顧,喉嚨跟著啞。世界無所依傍,她不停喊「爺爺」,老人丟了工具把她抱進懷裡,雲昭便貼著他的腰身摟死了。
別老呀,爺爺。
雲昭哭得心肺都要爛掉,抖索個不住,腦子想,我不要爺爺老,我不要他老!那股倔勁兒跟要和天斗似的,又無法,她就這麼哭著,直到累了,肩頭一抽一抽的。
老人心疼得一撅,人幾乎站不住,卻得抱住了養了二十年的雲昭。仿佛,她還在襁褓之間,沖他露出一雙清之又清的眼,黑是黑,白是白,分明剔透的,望著自己咿咿呀呀地哼唧出來。
樓上樓下鄰居被驚動,趕出來看,面面相覷站在門口不知該不該敲門。
學校的路燈亮起來了,陸時城是在樓下站許久後上的樓,晚風習習,尚余春寒。他聽到隱約的哭聲,頓時冷凝住,等上樓來,一步一個刀尖。隔著一道門,真的聽見雲昭撕心裂肺在裡面哭。
一雙眼,深的看不見底,疼的空茫逼仄。哭聲如針,數不清的針扎刺著神經,他靠著牆,幾乎不能呼吸。
鄰居過來,他臉色蒼白地退開,等溫柔光線透出一線,豆豆先擠出頭,身後站著仿佛瞬間老朽不堪的雲懷秋。
他站在暗影里,像一株沉默的植物,聽那些寒暄勉強的應話。
後來,他下樓來,想點菸,打火機無論怎樣都打不著。向旁邊下樓抽菸的男人借火,陸時城一支接一支的抽,煙火明滅,他不時抬頭看那扇亮著的窗。
漸漸的,眼底紅絲上來。像朱纓花,被風攜眷著往他眼睛裡一根根長,浴著春的涼。陸時城最終再次上樓,他敲她家的門。
輕叩而已。
這個時候,雲昭真的哭得疲累,歪在沙發里睡去,雲懷秋悄悄給她覆住了條毯子,就這麼陪著,不敢動她。
給陸時城開門後,老人愣住,以為又是鄰居,怕吵醒雲昭趕緊躡手躡腳過來。
「讓我看看她,老先生,我跟昭昭不是她說的那樣,您看,」他把手機里收到的照片調出,「我今天還在給她頒獎,知道她出事,我很急,您讓我看看她,我只看她一眼就走。」
老人疲於應付,沒精力甄別,保持住了最後一分客氣:「對……」
「爺爺,爺爺……」雲昭從噩夢中驚醒,眼淚濡濕耳朵,她一慌,開始喊老人,雲懷秋哪裡顧得上陸時城,忙不迭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