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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05:10:07 作者: 懷南小山
姜迎燈綁著馬尾出現在攝製團隊裡時,早就領著梁遠儒在貴賓室喝起茶來的梁淨詞放下杯盞,一眼捕捉到她。
在重重人影之間,在淼淼時光之後,長不大的風鈴草復現眼前,好像散發著清幽淡香,又帶一點苦澀。
梁遠儒的腕不能動,梁淨詞代替他的拐,攙扶著人往長橋走。
「這片湖叫鏡明湖。」
隊伍里有人在介紹,「意思是水太清了,就像鏡子一樣,把人照得一乾二淨。」
這就是梁朔和拂曉自盡的那片湖。
姜迎燈低眸往下看,水色的確清亮,泛綠意,水綠則深,跌進去就沒有生還的轉機。
她盯著水面出神地望了會兒。
瀲瀲的水光,在飄搖的人影之間,姜迎燈看到梁淨詞。
湖水潔淨,的確把人照得乾乾淨淨,兩個人澄明的眼神在水面,隔著人海交匯。
姜迎燈急忙別開眼:「我記得書里說他當時刻了一段碑文,昨天好像沒見到。」
時以寧說:「我知道我知道,我搜了下,在前面那個喬木叢。」
到她說的地方。
姜迎燈找半天,還是不見所謂的碑文。
直到梁淨詞用手拂開一叢低矮的月季花枝。
黑色的石碑頃刻露出。
「這兒。」
眾人聞聲,湊過去看。
瘦金字體,用燙金漆鍍上,自左往右——
【上元佳節,見月落,聞烏啼。
酒酣燈暖,互訴衷情,五濁惡世,惟紅顏渡我。
嘆良宵苦短,韶華易衰。
故許一程煙雨,共梁園百頃,贈我愛妾拂曉。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守。】
署名是:燕京故人。
默讀完,不知道是誰在後邊輕「哇」了一聲:「好痴情的梁公子。」
相機懟過來拍。
時以寧問:「五濁惡世是什麼?」
姜迎燈看著那碑文,答道:「佛家觀念認為,因為塵世混濁不淨,人才會在苦海里浮沉,所以菩薩要發大心,發大願。」
史學她能講一講,佛學也能聊一聊。
梁淨詞偏過頭去,也沉默在聽。
時以寧又問哪五濁。
姜迎燈和她解釋。
時以寧不由嘆一聲:「在這五濁惡世里,jsg只有你能渡我,真是情種啊。」
姜迎燈又望向被撥到一側的花枝,視線虛焦,像在懷舊,不知道哪裡捻來一句:「多情自古空餘恨,還是無情好。」
梁淨詞稍稍恍惚,視線收緊在她淡粉色的耳梢。
「怎麼了,學姐不相信愛了?」
一旁的梁遠儒聽著,笑說:「哎喲,你這才多大年紀。」
迎燈低喃:「拂曉跳河的時候還沒有我大呢。」
梁淨詞又看向碑文。
夕陽西沉的時刻,鏡明湖的湖面被照出一片粉光。耳畔是梁遠儒拉著迎燈,語重心長和她談緣分未到、愛有天意云云,試圖讓她振作。
梁遠儒是喜歡迎燈,和她一路閒聊說笑,到後來梁淨詞倒成了局外人,他這根「拐」也用不上了,老人家另有倚仗。
梁淨詞便立在原地,接了幾通電話,處理工作上的事。
等到梁遠儒發現人沒跟上,又匆匆折回。
梁淨詞收回電話,看過來,問:「怎麼了?」
「對了,忘了給你介紹這姑娘,叫小姜,昨天我摔了,人一塊兒陪我上醫院來著,我那會兒急著看病,也沒好好犒勞人家,」轉而又跟迎燈說——「這是我孫子,叫梁淨詞,今年28。」
梁淨詞望著迎燈,打斷說:「30了。」
姜迎燈尷尬一笑,生硬地說句:「你好。」
他憋著嘴角的笑,沒接話,只點一點頭。
梁遠儒不滿地嘖嘖,急得給梁淨詞眼神示意,怪他不該多嘴的時候瞎坦蕩,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梁淨詞當然明白他的意圖,只是覺得好笑,搖一搖頭,配合小老頭的想法:「28,四捨五入30。」
這回換姜迎燈努力憋笑。
梁遠儒沒再往深了提,只問梁淨詞道:「你哪天走,要不錄完節目一塊兒吃個飯?把小姜帶著,小姑娘跑兩天也辛苦。」
梁淨詞想了想,說:「明天有工作。」
他又看向迎燈,建議:「改天回燕城吧。」
梁遠儒妥協說:「也好,不過你別忘了。」
梁淨詞頷首:「一定。」
看著拘謹的姜迎燈,梁遠儒連聲安撫,說吃個飯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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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淨詞去了一趟江都市裡,在錄完節目的第二天。
闊別多年,在這冷月無聲的古城,他獨自前去當年遊園賞花的故地,一棵參天的苦楝,要昂首才能看清樹冠,又從風裡捕捉到渾渾的月影。
寂靜的夜,處處都是為古往今來、才子佳人唱挽的遺蹟。
那時跟隨「小導遊」,漫不經心走在這偌大園中。步調溫吞,從後面見她柔弱又靦腆的耳根,一切詩情畫意,暖意融融。
苦戀、苦戀,信手拈來的一問一答,待餘溫褪盡,再品那無心的對白,就只剩惆悵了。
梁淨詞每來江都,都會去一次監獄。
數次請見,都被駁回。他能夠理解姜兆林對他避而不見的心理,你見過我昔日風光,就不該再見我大廈傾倒。
從座上客淪為階下囚,令他備受煎熬的,又何止時光與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