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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05:10:07 作者: 懷南小山
姜迎燈問:「那個……詩你看了嗎?」
「還沒翻完。」梁淨詞的聲jsg音這才微微揚起一些調,像是莞爾一笑,說,「寫得很好。謝謝你,小詩人。」
姜迎燈也揚了揚唇角:「嗯,那你慢慢看,詩要慢慢品的。」
梁淨詞說:「我知道。」
燕城的八月,下完雨,立了秋,就開始有涼意了。路邊梧桐穗落滿地,陰惻惻的氣候里,梁淨詞開著車在狹窄的巷子裡漫無目的地駛。
關於名字,梁淨詞沒跟姜迎燈說的是,「淨」這個字的寓意是好,但「京」分明更為盛大,他沒見過梁守行為他更名的執著,也沒真正去試探過他的意圖。
這事聽起來有種微妙的諷刺,好像是心虛作祟,試圖在一個新生命的身上填上他缺少的特質。
給兒子賦予美滿的期許,順帶濯淨了自己的孽,好一番虛情假意的悔過。
梁京河昨晚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如果事情被楊翎鬧大,恐怕就不止是坐一會兒了。
不過眼下,他人雖已不在,留下的東西一時半會兒褪不淨,像是淬了毒的劍,往人骨血里捅過了,攪碎了肺腑和肝腸。
有點怕楊翎的癔症會復發,梁淨詞給她請了幾個心理醫生,叫人輪流看著。也不是頭一回了,知道無濟於事,但不得不試。
楊翎的情況不容樂觀。
梁淨詞到時,兩個醫生出來,連連沖他攤手搖頭。他稍稍偏一偏頭,讓人先行離開的意思,而後慢步邁進楊翎的臥室。
她在嗑瓜子,不算是精神狀況很正常的樣子,瞥一眼門口來人,繼續機械地嗑瓜子。
梁淨詞站在門口,他開口聲音輕淡,像聊家常一般:「事到如今,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嗎?」
楊翎不快的眼神削過來。
他繼續雲淡風輕地說:「人總要長大,總會有這麼一天。」
楊翎怒極反笑:「什麼意思?這是你該對你媽說的話嗎?」
梁淨詞看著她,回問:「不然,我該對你說什麼?」
「……」
「向你承諾梁守行的忠貞嗎?」
被刺中一般炸毛,楊翎一瞬間情緒失控。一盆瓜子盤丟過來,沒砸太遠,離他還有些距離。
梁淨詞靜靜地垂眸,看著地面散亂的瓜子,仍舊沒動。
楊翎不由失聲驚叫起來:「梁淨詞,你怎麼能對媽媽這麼冷漠?!我每一步,都是在為你做打算!我堅持到今天,你以為都是為了我自己嗎?」
「你不看看那些人,蹬鼻子上臉!要是沒有我,誰給你爭!!你還指望你爸嗎?!」
人不敢直面自己的懦弱時,必須要拉一個擋箭牌,讓她的卑微變得順理成章。於是開始上演大公無私,自我感動,為她糟糕的婚姻找一個天衣無縫的藉口。
她的苦衷,都是為了兒子。
「不必為我打算,」梁淨詞搖著頭,涼涼地說,「你放過我吧。」
楊翎又抄了個沙發的枕頭砸過來,仍然砸了個偏,「你不識好歹。」
做完這一切,她捂著臉痛哭一陣,約莫三四分鐘,梁淨詞有點疲乏,準備走人,楊翎聽見動靜,忽的又起身,急急往他懷裡撲,臉色大變:
「淨詞,媽媽只有你了。」
「別這麼冷漠,說你愛我好不好?」
「……」
梁淨詞握住她的手腕,想將人推開,但楊翎攥著他衣袖,死死的,像是扯住最後的生機。
他垂眸看著她,想說什麼,卻還是沉默了下去。直到楊翎自己哭累了,倒在沙發上睡去。
梁淨詞坐在陽台,聽著雨聲,閉眼沉思。
第一次知道「癔症」這個病,還是在大學的時候,家裡人來電告訴他,媽媽生病了。
梁淨詞千里迢迢趕回去,看到楊翎不顧旁人阻攔要撞牆,因為太過歇斯底里,嘴裡喊的話已經渾濁不清,但他恍惚聽見了他爸的名字。
究其原因,左右為一個「情」字。他很不解,直到現在也不解。
那一回,梁淨詞是受了驚嚇的,再到後來,就慢慢習以為常了。慢慢的,厭倦於回到那個家。
本科生和任課老師之間本不會有太多交集,頂多交論文作業時候打個照面,梁淨詞跟姜兆林熟悉起來,還是為那逢年過節的幾頓飯。
他總覺得一個人自在,覺得江都這地方很好。所以不愛回家,只是到了張燈結彩的日子,才偶爾有隱隱寂寥感。不過想到回了燕城,看那支離破碎的婚姻還在苟且,看那些懦弱和猖狂,他怕會和他媽一樣被折磨到神經衰弱。
還不如一個人待著。
在姜家,他看到另一種家庭的細節。姜兆林很儒雅,朱琪很周到。
姜迎燈小朋友溫文恬靜,那時候還沒那麼多愁善感,只不過愛臉紅,臉皮很薄。
姜家在南大的家屬樓,一棟二層別墅,帶一個種滿花草的院子。房子是老一批,上世紀傳下來的。一到春天梅雨季,牆體會滲水,有股濃厚的潮味。
梁淨詞就坐在那黑色的皮革沙發上,聽姜兆林給他講心經,在《論語》之前,梁淨詞就早早地在姜兆林的點撥之下,抄寫過經文。那是他少不更事的時候,唯一能夠平心靜氣的方式。
姜兆林說,佛學是治病的良藥,教人向善,修行本身,無關信仰。還說,人要學會自渡,要守得住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