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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3:45:15 作者: 餘一尾
方才一直陪著他的女聲卻沒有立刻回應。
他等啊等啊,等到母妃的身體在懷中漸漸僵硬,等到這殿中夜晚的森寒刺透他白日穿的單薄的衣裳,順著他的脊梁骨蔓延至全身,才聽到她用一種奇異、驚恐、近乎於哭腔的語調說:
「美人哥哥,你母妃與她喜歡的人初見,並非在十月十一,他們最後一面也不是七月初九。」
所以呢?小衛珩茫然地聽著,不知道她說這話是什麼意圖。
「她之所以這麼說,是想用留下一個重要線索——你還記得方才她想不起來的那兩句詩嗎?這是一種密文,那詩是密文的鎖,而這兩個日子,就是開鎖的鑰匙……」
不知為何,小衛珩的心裡湧現出一種巨大的恐懼。明明那女聲說的話他並沒有完全聽懂,卻讓他瞬間便覺得渾身汗毛倒豎,全身的血液都從四肢百骸洶湧到了心臟。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這一句的第十和十一個字是『中』和『有』;『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第七和第九個字,是『殿』和『人』,將它們拼湊在一起,就是你母妃想要留下的線索!她想說的是——」
那聲音深吸了一口氣,在他耳邊一字一頓道:
「殿、中、有、人。」
第167章 釋懷 「美人哥哥……這不是你的錯。」……
殿中有人。
這四個字瞬間讓衛珩清醒了過來——並不是從夢中驚醒, 而像是被扯出了自己幼時的身體,從半空俯瞰著這個糾纏了他十多年的噩夢。
他看到母妃腕上的鮮血已經乾涸,看到年僅十歲的自己緊緊摟著母妃僵冷的屍身, 已經哭不出聲音。這無助的孩子甚至不敢伸手去探母親的鼻息, 好像只要他不這麼做, 母妃便沒有死去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 他看到這個雙目通紅的孩子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 鬆開了懷中的屍首,離開了那個被鮮血浸透的床榻。
別,別去。衛珩在心裡說。
可他比誰都要清楚, 這不是一個可以由他左右的夢,而是一段無法更改的記憶。就在十一年前的那個夜晚, 就在此時此刻,他告訴自己,母妃只是睡著了,只要他找到那把鑰匙,打開房門,就可以將母妃救活。
他看到那孩子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床榻內外, 母妃的衣櫥, 殿內的斗櫃,然後走向了母妃的妝檯。
別去……
那孩子逐一拉開台子上置物的小抽屜,從一個妝盒,一件件首飾中尋找著自己渴求的那把鑰匙。他打開了母妃的妝奩,奩盒中只有一面梳妝用的小鏡子。
那小小的圓鏡是父皇的賞賜,產自異域,以錫銅製成。正面打磨得光滑無比,照人時纖毫畢現;背面精心雕琢了並蒂蓮花, 寓意永結同心。
他自然而然地拿出那面鏡子,想看看底下是否藏著什麼——
然後他渾身一僵,飛快地將鏡子放了回去。
衛珩看到那孩子身上微微發著抖,他知道這不是因為殿裡的陰冷。
而是因為那面鏡子裡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一個人影,正趴在床頂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殿中,有人,在看著他。
十歲的衛珩瞬間明白了,母妃那句「絕對不能鬆手」是什麼意思——因為她知道還有另一個人,就在這門窗緊鎖的殿中,方才就藏在他們頭頂,靜靜地,用耐心而陰冷的眼神看著她死去。
這樣的眼神正凝在自己的後背上——那人看到他拿起鏡子了嗎?看到那鏡子映出的畫面了嗎?那人是否知道……自己已經發現他了?
年幼的孩子竟表現出異乎尋常的冷靜,他只微微一頓,便又繼續在那妝檯上翻找。良久,像是終於放棄了找到那把鑰匙,他沉默著,一步一步地回到了母妃的床榻。
他實在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從妝檯到床榻不過十來步,卻足夠讓他想明白了一切——原來母妃不是自殺。
原來母妃百般叮囑他不能鬆手,費盡心思講故事哄他入睡,是為了確保他不會離開這床榻,不會發現那個殺人的兇手,自始至終都躲在離他們不過六尺高的床頂。
可那個兇手,為什麼不將他一起殺死呢?
一個更加駭人的真相浮現在衛珩的腦海:因為他是證人。他是見證了母妃自尋死路的證人。
而母妃之所以會配合那個兇手,坐實自己自殺的真相,是為了——
十歲的孩子木然地爬上床,將母親已經僵冷的身子緊緊抱在懷裡,說:「對不起……母妃,對不起……」
——是為了保住他的性命。
他的性命被兇手當做要挾母妃的武器,迫使她在手腕上割開了那樣深的一道傷口,逼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要想盡辦法,讓幼子相信自己是死於自盡。
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死去的呢……
「對不起……珩兒食言了。」兒時的衛珩喃喃道,「母妃別怕,我抱著你,不讓你一個人離開……」
他知道床頂上的兇手此刻正仔仔細細地瞧著他的反應,想要確認他是否發現了自己。一旦他露出破綻,那人就會毫不猶豫地將他一併殺死。
不能……他絕不能被發現——若是這樣,母妃就白死了。
偌大的宮殿裡,迴蕩著的只有更漏的滴答聲。床上的孩子漸漸感到了一陣蝕穿骨髓的寒冷。不僅僅是來自懷裡母妃的屍體,不僅僅是來自頭頂上方那道毒蛇般的視線,也不僅僅是來自這剛剛開始,不知何時才能到頭的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