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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3:45:15 作者: 餘一尾
他說到這裡,不知想起了什麼,神色中帶了一絲悵然。
本朝男兒行了冠禮,通常要與同輩親朋相約遠行,看遍大好河山,再娶妻成家,安心度日。阮秋色看著范昀如筆墨畫就一般精緻好看的眉眼,想起衛珩說過,范昀與他那義父關係不同尋常,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才沒能獨自出遊。
她心裡有些同情,便趕緊岔開了話題:「說來也奇怪,我與公子頭次見面,倒覺得十分熟悉,像是從前認識一般。公子之前見過我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仔細地觀察著范昀的臉色。她在衛珩身邊跟了這麼久,知道他眼睛毒得很,常常試探幾句,便能從對方的神情中判斷出許多來。她這問題問得突然,若是范昀從前真認識她,或許會反映在臉上。
然而范昀的神色只能說是波瀾不驚,她又沒有衛珩的本事,果然瞧不出半分玄機來。
「這世上有人白首如新,亦有人傾蓋如故。」范昀笑得清淺,「我與邱小姐算是有緣。」
阮秋色被他這打太極一般似是而非的話語一攔,也不好再追問什麼,便又與他聊了些繪畫相關的話題。等到茶水飲盡,兩人聊得盡興了,范昀才讓小廝拿來幾塊大小適中,成色上佳的硨磲與紅珊瑚給阮秋色挑選。
出門前衛珩本要給她銀兩,阮秋色堅持沒要,只帶了自己身邊的三四百兩銀子。她估量著選了兩塊合適的,范昀便跟著那小廝去後廳交易。
「邱小姐,」范昀走出兩步,突然回身對她說了句,「我還有些別的東西要買,需要些時間。你若是閒得無聊,可以四處走動走動,瞧瞧新鮮。」
***
范昀既然那樣說了,阮秋色又怎麼會老老實實地坐等。這船市里里外外都透著古怪,不管同朱門有沒有關係,她總要多打探些訊息,才好回去告訴衛珩。
畫舫的一層除了他們方才待過的花廳,便是范昀他們去往的後廳。阮秋色四下里看了看,一個人影也沒看到。
她目光落在畫舫二層打開的窗戶上,低下頭想了想,便抬步走上了二樓。
沿著欄杆邊上的走廊,只開了一扇門。也就是說,這偌大的二層,只有一個房間。
阮秋色敲了敲門,沒有人應。她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把門推開,落入眼帘的便是一個古樸雅致的廳堂。此間主人品味甚好,陳設的一應桌椅器物,搭配得和諧妥帖。
阮秋色心裡升騰起些許怪異的感覺,她分明是第一次來,眼前的景象卻讓她有種熟悉之感。
她輕手輕腳地進入房中,轉過身子,才看到狹長的船身里,這廳堂左右兩端還有兩個房間,都只隔著一扇月洞門。左邊像是書房,陳設著寬桌書架;右邊的門後擋著個屏風,應當是臥房。
這真是有些奇怪。做生意的船市上頭,竟然是這樣一個五內俱全的起居之所。這裡住的會是何人呢?莫非是這艘船的主人?
頭一次這樣鬼鬼祟祟地進旁人的房間,她心下有些惴惴不安。這船市上做的不是正當的生意,想來這船的主人也不會是什麼善茬;若真與朱門有關,她這樣貿然闖入更是十分危險。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還是提心弔膽地走向了那間書房。
桌案上堆著幾本帳冊,阮秋色大概翻了翻,裡面都是奇奇怪怪的符號,完全看不明白。書架上的書也沒什麼特別,除了帳目就是幾本遊記,常見的經史子集倒是一本都沒有。
阮秋色無聲地嘆了口氣。查案什麼的,果然不像話本里寫的那樣,到了一處關鍵的所在就能得到關鍵的線索。
她沒精打采地環視四周,目光對上書桌一側的牆面,突然愣住了。
那裡掛著一幅畫。
畫上是一個女子,手裡執著毛筆,正坐在一方寬大的書桌前。她頭髮隨意挽著,穿一身鵝黃柳綠互相映襯著的衫裙,看上去嬌憨又活潑。
這幅畫很特別。完全不似規規整整的仕女圖美人像,更像是平常生活中的一個剪影。那女子伏案寫的累了,倏地一抬眼,正與作畫之人的目光對上。她眉目舒展,嘴角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看上去有幾分頑皮,又有幾分靈動,目光中的歡欣似乎要穿過畫紙,滿溢出來。
對著畫中人愉悅的視線,阮秋色卻只覺得後脊樑爬上一陣冷意,連呼吸都停了一瞬。
恐怕這世上沒人比她更清楚,這畫中的場景是哪裡,作畫的人又是誰。
因為那畫裡笑容明朗,全無一絲陰霾的女子,就是她自己。
而這畫上暖意融融的一幕,其實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第78章 七爺 「你要是再叫我『哥哥』,我立刻……
阮秋色九歲以前, 從沒在哪個地方停留超過一年。
這都是因為阮清池隨性得過了頭,有時候正在蜀地吃著晚飯,突然說起嶺南荔枝的香甜來, 再一掐算日子, 即刻出發, 剛好趕上荔枝的熟季, 便會爭分奪秒地打包行李, 次日一早便帶著她啟程。
所謂的行李,也不過一大一小兩個包袱,和他走到哪帶到哪的畫箱而已。
她從小就是個很省事的小豆丁, 長途跋涉不哭不鬧,像是知道爹爹的不靠譜, 連病也很少生。就這樣被阮清池帶著,幾乎踏遍了本朝疆土,每到一處,長則三月,短則十幾天,便會匆匆奔赴下一處所在。
通常是住客棧。只有遇上特別合心意的地方, 阮清池才會賃下個不大不小的院子, 和她安安定定地住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