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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3:45:15 作者: 餘一尾
衛珩看她步履輕快,幾乎有些蹦蹦跳跳,嘴角微微揚了幾分。
***
編修室里只有崔湛一人。他聽到門口的腳步聲便抬起頭來,看到來人是鐵面閻王,他面上波瀾不驚,神色沒有半分驚訝。
「微臣見過王爺。」崔湛躬身行禮。
衛珩打量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你知道本王為什麼來。」
「是。」崔湛垂首道,「不如說,我一直在等王爺來。」
衛珩也不與他繞圈子,坐下來開門見山道:「在齊晟,葉之誠,趙倫,衛朗四人欺凌高禮一事中,你扮演什麼角色?」
他所列舉的四個人名,就是除裴昱以外中毒的人。
崔湛愣了許久,才苦笑一聲道:「半是觀眾,半是幫凶。」
衛珩抬了抬手,示意他繼續。
崔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突然幽幽道:「王爺,你相信人性本惡嗎?」
衛珩沒有回答。
「在進入太學,遇到他們之前,我是不信的。」崔湛的目光似乎望向了遙遠的地方,「我不信這些錦衣華服的世家公子,竟然有那麼多折磨人的手段。他們樂此不疲地作弄他人,只因為那人出身民間,又有些許聰明,些許傲骨。」
高禮與他同樣出身微賤,甫一入學,多少和身邊的貴族子弟有些格格不入。寂寞的太學院裡,兩人很快便熟悉起來,成為了朋友。
太學院裡課業辛苦,他們本分念書,相互勉勵,從來不敢惹是生非,只希望早日學成,參加科舉,就可以光耀門楣。
直到有一日,博士在課上出了道題目,點名一人回答。那人答不出,班上的同窗面面相覷,卻沒人敢說出答案。高禮是博士最欣賞的學生,博士點了他的名,他便答了,誰知道那就是噩夢的開始。
「一開始他們只是私下裡辱罵,推搡。後來就愈演愈烈,在高禮的衣櫥傾倒穢物,床褥里倒冷水,甚至在他書桌下面放蛇。再後來這樣的欺辱已經滿足不了他們,高禮的臉上身上便時常帶傷,往往是舊傷結了疤,又添上新的。」
衛珩看著面前的地面,聲音有些滯澀:「就無一人制止?」
崔湛「呵」地笑了一聲:「誰敢?那幾個人都出自京中最有權勢的家族。何況太學有律,在書院滋事者一律逐出。高禮雖為受害者,可無一人敢為他作證,若鬧到祭酒那裡,高禮也會被逐出書院。」
他頓了頓才說:「我也是不敢的。」
他讀書有一半是為了功名,但高禮卻是真心熱愛,否則也不會在所有人都閉口不言時給出答案。高禮不願失去在太學院讀書的機會,家裡也對他寄予厚望,不能辜負。所以一日一日的忍著,捱著,原想捱過兩年,便可參加下屆科考,也就熬到頭了。
可人的惡念滋長的速度,超過了他的想像。只是折磨高禮很快就不能滿足那些人了,他們在日復一日的欺凌中感到了無聊,便想將這欺凌升級。他們……想要高禮的命。
說到這裡,崔湛的情緒明顯激動了些:「那年十月三十,他們硬將高禮推進了東湖,本想活活淹死他。那日我躲在湖邊,等他們走後立刻將高禮救了上來。」
衛珩想起阮秋色見到高禮的最後一面,他渾身濕泥,應該就是在落水之後。
崔湛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日的畫面。高禮沉得不深,被他撈出來時,只昏了片刻就醒轉過來。他才覺得慶幸,卻發現哪裡不對。
高禮的眼中,一點光亮也沒有了。
他只是喃喃地,反反覆覆地問著,為什麼?為什麼啊?
他問的是,為什麼這世上有如此純然的惡,為什麼惡人活的坦坦蕩蕩,從無一絲不安。為什麼偏偏是他遇上了這一切,他做錯了什麼?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呢?
崔湛的目光陷入了迷離:「他其實是自殺。高禮天生弱症,落湖之後便一病不起。高彬後來告訴我,他窗前的泥土全是藥味,那些藥他根本沒有喝過,就這樣生生將自己耗盡了。」
高禮出事時,高彬還遠在邊關打仗。等他回來,高禮墳前的青草也長了幾寸長。他知道弟弟的身體是什麼情況,雖然弱了些,卻不至於在這短短的時日身故,便不依不饒地,一一去查問高禮生前的同窗,又細細調查了弟弟之死的真相。
衛珩盯著崔湛的雙眼:「你就是高彬的同夥。」
「我不是,我只是將過往的事告訴了他,也知道他一定會做些什麼。」崔湛平靜地搖了搖頭,忽然輕笑了一聲,「我倒情願我是。至少不必再受良心的折磨。」
衛珩看著他的臉色,知道他沒有說謊。
「你只是旁觀,幫凶又怎麼說?」
崔湛一怔,良久,才淒涼地笑了笑:「您以為我怎麼知道他們要淹死高禮?那天,高禮是被我騙過去的。」
「我方才講給您的,他們作踐高禮的事情,一多半是借了我的手。捉蛇的是我,倒穢物的也是我。我若不做,等著我的便是和高禮一樣的結局。」
崔湛說到這裡,雙手掩住了面頰,喉間發出一絲微弱的哽咽。
「高禮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可他說他不怪我,他還……他還勸我想開一點,不必為他的事自責。」
有水滴從他指縫間落下,砸在地上,毫無聲息。
他想起那日高禮靠著湖邊的大樹,癱坐在地上,絮絮地同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