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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05:04:36 作者: 晏陶兮
    可貝依卻來不及品味什麼草木堅果,只暴殄天物地將口中一塊囫圇咽下。

    貝依知道自己面對黎樗總是堪稱敏銳,能從他的不動聲色中準確識別他的逆鱗,能在他的不假辭色中細微察覺他的在意。

    正如此刻,她敏銳感知到的事情,令她難以克制愈發猛烈的心跳。

    他在向她敞開。

    以黎樗的紳士風度與精英教養,很難想像他會做出在女士進餐時講述食物來源殘忍這樣有失禮貌和分寸的事情。

    除非,他很在意她對這種事情的看法。

    再除非,他自己做過此事,所以非常在意她對他做過此事的看法。

    此情此景,就好像她在他身後遙望他背影時心說,「好想多懂你一些啊」,而他此刻回身敞開了懷抱笑望她,「Please, good girl」。

    貝依放下餐具,指尖揪緊餐巾,唯有如此才能緩解她心中驚喜的震顫。

    而她還不得不做好表情管理,免得在此等嚴肅時刻笑將出來。

    可女孩的動作落在黎樗眼中,解讀便全然不同。

    噁心?厭惡?還是恐懼?

    第一次,兩人的對視以黎樗的垂眸告終。他的驕傲不允許他泄露眼底的黯然。

    沉緩悠然的大提琴聲如溫水浸過冰封的空氣,黎樗目視牆上掛飾的一幅幅肖像畫。這裡是藝術家作家談論風雅之地,是老錢公子享用戰利品野味之地。一杯威士忌,一隻烤松雞,多少英國紳士終其一生的追求,可他卻難以啟齒。

    「這裡是倫敦最古老的餐廳,它有自己的狩獵莊園。」

    黎樗並未回答女孩那近乎肯定的判斷句,抑或她足夠篤定,他已不必回答。

    「英國王室貴族,自古以狩獵為樂。充斥著血腥的征服撻伐,總能令他們高潮澎湃,認定自己是萬物主宰、眾生之巔。」

    男人說話聲音極冷。漿果醬淋香草冰淇淋入口,冰得貝依打了個冷戰。

    「更有其人,為了附庸風雅,圈地養獸,舉家狩獵,逼每個子孫向驚慌逃竄的弱小動物舉起獵.槍。好似這樣,他們就能成為真正的貴族……」

    話音收束,因為一塊鹿肉被叉子叉著送到他面前。

    叉子的另一端,是女孩的手,小小一隻。

    掌心粉嫩,指尖捏緊叉子處已然泛白,像極了小孩子高高舉起心愛的糖果送給你,任誰都不忍拒絕。

    黎樗面色未改,順勢望向貝依。他此刻才發現,女孩的瞳仁很圓也很大,浮金光影下,醉似滿眼星河。

    「從我把它當作佳肴享用的那一刻,就已經沒有資格去審判把它送上餐桌的人了,黎先生。」

    「不如,你也試試看。」

    她無法如他所願地去審判他,厭惡,亦或寬恕。因為她並不知曉,若是他不端起那把獵.槍,會發生什麼。

    他看上去極其厭惡他爺爺附庸英國貴族對他的訓教,可他如今每一步的風度禮儀甚至方才持刀叉時分毫不差的角度卻也得益於此。

    他好似也並不滿意被迫修讀的藝術史因而入學不久就跨行金融創立風投,可他還是會在閒暇時去倫敦街角小店尋覓藝術史的古籍。

    就像她僅有的幾次聽他隱晦提起那位一手塑造了他的人,總是複雜晦澀甚至冷漠,可他依然會為他爺爺造一座觀星台。

    人性本就複雜,以黎先生這樣廣袤的人生維度觀之,尤甚。

    無人可以審判他。

    「累啦!」貝依舉著叉子輕輕撒嬌。

    黎樗定神看著叉尖鹿肉,有他最為厭惡的血絲。他面無表情微微偏首,咬下,咀嚼。

    這樣不雅觀的動作,實非紳士之舉,他的手不由攥緊。肉纖維在齒間彈開,他盯緊女孩清亮的眼。沒有想像中令人作嘔的血腥之感,他緩緩鬆了拳。

    「好吃嗎?」女孩偏著腦袋看他,小梨渦盛著的燈光勝似星光。

    他輕聲應了,只是黎家主無往不利許多年,竟一時不知如何描述他此刻的感受,就好像經年陰寂的心口,忽地被星光照亮了一塊。

    「你……不怕我?」

    女孩聲音依然溫軟,卻有真誠到無人質疑的魔力。

    「都說君子論跡不論心,可若絲毫不論心,未免有失公允。」

    論心,無人比你更君子。

    貝依輕蹙眉尖作苦惱狀,像是真的在為他抱不平。黎樗驀地失笑。

    「貝依,我做不來君子。」

    他叫她的名字,鄭重其事。

    看她雙手捧著軟嫩的臉蛋甚為不解,黎樗眸色幽深似墨。

    他還不打算告訴她,狩獵遊戲的另一副圖景。

    若是他不舉起獵.槍,可憐的鹿就會被兇惡的鬣狗,活活撕咬成皮連著肉、肉連著骨的血腥碎片。

    他也不打算告訴她,第一隻飲他子彈的無辜動物,是只尾尖白毛的漂亮紅狐。

    他雙手沾滿血污。

    而她會一直純淨。

    貝依望著男人此刻微微出神的沉鬱面容,心裡急得像個被抽著轉的陀螺。

    雖說黎樗願意向她坦露這些她開心得不得了,但這是他們一起吃的第一頓飯哎!怎麼能嚴肅得空氣都要凝固了呢!

    不解風情的老男人!貝依壯著膽子腹誹了一句。

    「哎呀呀,自從聽說某人大學讀了藝術史專業,我就好好奇藝術史是什麼樣子哎!」貝依一手撐著腦袋,狀似苦惱地誇張著語調,還不忘覷著男人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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