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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3:07:29 作者: 小宴
    荷光衝動過了,眼下已勉強能忍住淚,不失態,跪地向宗朔稱是。

    宗朔指腹撫著謝小盈哭得發腫的眼皮,發出長長一聲嘆息。

    他的盈盈,始終是個簡單的性子。是軟肋,亦珍貴。

    他坐在床邊若有所思半晌,似是糾結,又似掙扎,凝視著女人的睡顏,久久未語。

    ……

    謝小盈雖發了燒,一夜過去,倒也退了。

    翌日晌午,她悠悠轉醒,只覺渾身疲軟酸痛,整個人被人敲過悶棍似的,頭腦發脹。

    她低咳一聲,還沒等坐起身,外頭聽見動靜的宮婢忙不迭進來侍奉。

    荷光手腳最快,搶前到了床邊,親自將謝小盈扶著坐起來,嘴裡念叨著,「娘子總算醒了,奴要擔心死了。」

    謝小盈有些發懵,大腦里像是斷了片,全然想不起來先前發生了什麼。

    她目光在寢殿內轉了一圈,見到窗邊的高腳花几上擺著一個晶瑩剔透的玉盞,怔忡片刻,驟然間憶起了全部。她眼淚失控地奪眶而出,手指禁不住抬起來,指向那枚玉盞,哽咽問:「荷光,那個是……」

    荷光頓了頓,視線垂下去,「……是青娥送來的,道是淑妃夫人留了話,若她沒了,要記得將這枚玉盞還給娘子,好與那套白玉的茶器湊成一對,免得好好的東西,浪費了……」

    是謝小盈剛懷上宗珩時,淑妃送來的那套賀禮。

    謝小盈攥著被角,想起舊事,心口都生起一陣絞痛。

    淑妃自盡了。

    她本該料到的,那樣驕傲的人,如何甘願等到最後一刻,如何甘願伏在掌權者的腳下卑微的乞饒。

    謝小盈冷靜下來時,還有什麼想不到的?

    從最初的到最後,淑妃始終知道自己的命運會以什麼樣的方式畫上句點。這是一段不由淑妃自己書寫的故事,她是那個被操縱的人偶,被家族,被皇帝,被命運。而淑妃能做的,是在有限的篇幅里,以最囂張的姿態,留下屬於她自己的筆墨。

    淑妃與青娥,早都想定了自己的結局。因此周全交代,從容而去。

    末路之終,未嘗不是另一種解脫。

    謝小盈眼淚無聲地往下淌,順著纖細的頸子,湮入寢衣。

    荷光看著謝小盈這幅神態,同樣忍不住鼻翼發酸,她極小聲地說:「娘子……青娥昨晚回去,她也……自盡了。青娥其實還給我帶了一樣東西……因陛下在,昨日我沒敢說……」

    「是什麼?」

    荷光左右看了看,將侍奉的宮人尋藉口支了出去,方從貼身的香囊里取了出來。

    是一粒褐色的藥丸。

    「楊家原先的世子夫人進宮時給淑妃的,青娥說,淑妃共得了三粒。兩粒她們主僕各自留了,陛下因察覺淑妃用毒,已下旨在查。只世子夫人被賜死,陛下恐查不出什麼,所以淑妃讓青娥將這一粒轉呈娘子。」荷光悄聲解釋,「淑妃說,娘子根基淺,不管坐到再高的位置,未必會有憑恃。此毒供娘子迫不得已時所用,即便被發現,來路也無跡可尋,對娘子而言最是安全。」

    謝小盈盯著那丸藥,禁不住思忖:淑妃與青娥,便是服了它赴死的嗎?這是楊家送進宮的毒,楊家如何送進來的?他們送進來最初時,這藥總不會是為淑妃而備的吧?他們一開始,是想要淑妃用此毒來毒殺誰?

    萬千猜測塞進謝小盈的大腦,有些昭然若揭的結果近在咫尺,謝小盈卻不敢去信。

    若當真是她猜的那樣,淑妃該是多為難、多掙扎,最終卻將這藥餵給了自己呢?

    謝小盈的眼淚徹底止不住,心口悶得她連喘息都覺得有些困難。

    荷光見謝小盈這般難過,實在有些怕,她試圖將丸藥重新收起來,謝小盈卻吩咐:「把炭盆端過來。」

    荷光以為她是冷,未加思索便去做了。

    殊不知,謝小盈卻是讓荷光將那毒藥擲了進去。高溫迅速將丸藥融化了,謝小盈不知冒出來的煙會不會有毒,立刻又讓荷光將炭盆端了出去。

    「毒藥的事,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就當不知道了。」

    「那娘子……」

    「害人害己的東西,我不需要。」

    淑妃已做出了她的選擇,人的一生,有千百種身不由己,能決定在哪一刻結束,恐怕是淑妃為數不多能自己做的選擇。

    謝小盈竭力擦掉眼角的淚,可不知道為什麼,她越使勁,眼淚流出的卻越多。

    ……

    宗朔掛念謝小盈,因此派人留在了頤芳宮,貴妃一醒,便有人往崇明殿去傳信。宗朔當即放下了手裡的事,命人傳輦。

    趙良翰隨奉在宗朔左右,昨日貴妃一病,常路內侍省少監的銜兒就被陛下給摘了,這會子已趕出了御前,送到了雜役院養傷了。至於能不能養得好,那就是兩說。

    宗朔從大殿內走出幾步,忽地想起什麼,對趙良翰吩咐:「去玉瑤宮,接大皇子過來一道。」

    片刻,一行人行至頤芳宮。

    宗朔沒急著進去,而是在門口等了一會,直到內侍省的人把大皇子半押半陪地接過來。

    淑妃是戴罪赴死,大皇子不能為她披麻戴孝,只穿了一身素白的衫子。

    他大約是一宿沒睡,眼底通紅,布著血絲,見到宗朔還要強撐著,跪地向父親行禮。

    宗朔眼尖,發現他身後跟著的內宦懷裡抱著一件女子的披風,他沒立刻把兒子叫起來,只問:「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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