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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05:03:02 作者: 勖力
鄉道上,時不時有電瓶車和三輪車行過。
太陽沉淪到地平線上了,驅車的人緩緩把車子泊下來,曲開顏想拍一處借著老桑樹縫隙里能看到光淌下來的樣子。
道路寬度有限,周乘既的車子停下來,對面的三輪車負著貨輕易不敢過。
駕駛座上的人,降下車窗,同人家打招呼,也示意對方過得了。你儘管開,我幫你看著。
兩車會當,三輪車的車主順利過去,周乘既也笑意感謝人家。
那個忙著送貨的人憨憨回他們一笑,車子一面開一面告訴他們,往前頭去,有個停車場,現在沒什麼人,可以停下來。
周乘既當真順著人家的好意,到前頭找到了這個停車場。
再就近尋了戶人家,借人家的自來水,洗了一半草莓,還剩一半,送給了主人家的小毛頭孩子。
曲開顏坐在那樹桑樹下的城鎮公交站台坐凳上,等周乘既回來。
看著他把變少的草莓提在用紙鋪好的籃子裡,不禁笑他,「原來有人這麼會啊。」
「會什麼?」
「會人情世故啊。」
「嗯,硬著頭皮的話,總能辦得成吧。」
曲開顏不好意思跟去洗手,周乘既便要她拿濕巾把手揩揩再吃。
公交站台邊,有車經過就會帶起一層塵土。曲開顏揀一顆草莓塞進嘴裡的同時,起身拖著周乘既要走,離開這些飛揚的塵。
往田攏深處走,那裡離地平線近,離人囂遠。
她想安靜地走一走,哪怕有蛇鼠也不要緊。
身邊有周乘既,她始終覺得他有這個本事讓她不必死去。即便真遇險了,她也希望他別死了,她可以跟他交代她最後的遺言。
曲開顏唯一可惜的是,她不能把她名下的東西交給他,哪怕是贈與也來不及做協議公證。
他們沒有任何世俗認可的關係。
這樣回頭看周乘既,她還得活著。不然她的財產給了別人不說,他的人也會給了別的女人。
她死都不會甘心的。
麥田裡驚起一對飛鳥,振翅之餘,雙雙嘶鳴,聽起來絕塵且纏綿。
走在前頭的人穿的半身裙,一雙半拖的平底皮鞋,裸露的腳踝走經一些芒草,割得她腿踝上又癢又疼。
周乘既這才叫停她。
「再走下去,我不保證真的安全啊。」他是指蛇鼠那些。
曲開顏左邊的腳踝上,一片紅鋸齒的痕跡。周乘既解開領帶給她把那處腳踝交纏了幾圈,勉強處理,也認真系成一個結。
他再起身的時候,試著朝她建議,「回去吧。好不好?」
曲開顏終究沒忍得住,她再次犯毛病了,「周乘既,你對女朋友的好,不是天賦對不對,是經驗。」
「不,」大概這裡太躲離都市,脫離他們都勝任的領域,人接了最質樸的地氣,也變得拙劣起來,大道至簡起來,「我從前很傲慢。只憑自己心意喜歡,哪怕對一個人好,在我奶奶看來,也是惠而不費的東西。卻不知道,對方可能要把全部家當拿出來才夠反饋我。」
「因為你值得。」曲開顏這一次絲毫沒有介意他前女友的存在,甚至以他前女友的心情說了這句話。
她在十幾歲的時候遇到他,也會迷糊的。
也許,喜歡一個人的本質就是迷糊。
想和他一起待著,聽他說些什麼,哪怕漫無邊際。
哪怕在這裡安營紮寨。曲開顏說這裡的空氣真好,環境也好,瞬時能治好她的偏頭痛。
在這裡買一處房子也挺好的。「對不對?」
周乘既笑,「你能住得慣這裡?」
「能呀。」
「這裡可沒有酒吧,沒有夜店,沒有曲小姐熱衷的菸草,甚至不能呼朋引伴。」
「你以為我喜歡那些?」
「有時候習慣也是一種迷戀。」周乘既是覺得她不必輕易與她的習慣割席。
「可是這些習慣加劇我的偏頭痛,加劇我的失眠。」她怪他笨,怪他聽不明白她說什麼。
「所以你要戒嗎?」
「如果你陪我的話。」
周乘既:「我不是在這裡嗎?」
豬。曲開顏即刻朝這個人白了下眼。
他們再往前走了截,經過一片藍莓園,園裡場地上還種著些露天果蔬,場主怕飛鳥來啄,便一頭一尾豎著兩個稻草人,穿著人的舊衣裳,帶著草帽。
周乘既一時幼稚,把手裡多餘不要的籃子挎稻草人的胳膊上。
籃子裡還有些他們覺得碰傷不好吃的草莓。
曲開顏在邊上說這個人壞透了,因為鳥兒看到紅籃子裡有草莓可能會來,可是稻草人它們又會怕。
這種又膽顫又想靠近的遊戲,制定規則的人才是最不可饒恕的。
周乘既手裡騰出空來了,籃子挎到稻草人身上去,他便拖人來挎他。
「嗯,這個世界就是這般反反覆覆,拙劣且不可饒恕。」
夜幕四合,人站在原野里,上帝俯瞰的話,渺小如蟻。
然而,原野里也最能動聽不屬於這裡的聲音。
是面對面的想念,是相擁汲取的欲望,是風一吹,能看得到抖落的星火。
曲開顏這輩子也忘不了這樣站在天幕里,地席上的吻。
原來真正的心動是會叫人想落淚的。有點遺憾,為什麼會這麼晚才遇到他;又有點確幸,沒有全然不經過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