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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1:19:17 作者: 柳不斷
    待到日暮之時,天上落下一場大雨,雨水打濕林中木葉,地上洇濕一片,匯成數道水窪。

    雲殊華背著竹木筐艱難地在泥濘中行走,大約半個時辰後,視線中隱約可見點著燭燈的房屋。

    一看到那點光,身上就像是落了千鈞重量一般,瞬間將他壓得喘不過氣。

    接連幾日,江澍晚每時每刻都在重複受傷,每當雲殊華將恢復好的法力注入他傷口處療理一番後,第二天便會出現新的傷口,且怕什麼來什麼,隨著時間推移,出現在江澍晚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身體每況愈下,昏睡時間也一日接一日地變長。

    今日雲殊華做了最後的決定:他要帶著江澍晚越過山腳下的那條河,去對面的古鎮上求藥。

    尋常醫館定然不能醫好道修,至於魔修就更不必說了,可眼下除了去鎮子上的醫館求取傷藥外,別無他法。

    雲殊華將五指放在胸腔處,慢慢移至腰腹,不由得皺起眉毛。

    這幾日法力流失得比先前更嚴重幾分,他倒是能等法力恢復,可澍晚的傷是再也拖不得了。

    雲殊華將載著獵物的竹木筐放到地上,隨後走到好友屋室前,將門輕聲推開。

    床榻之上,江澍晚套著一襲粗布衫,正安靜地睡著。觀他唇色蒼白,俊眉蹙起,呼吸淺淡,幾近若有似無。

    由於他的衣衫總是被新的傷口浸出斑斑血跡,雲殊華不得已拿著三天的獵物去古鎮上為他換些能穿的衣物。此地居民大都不通五域商賈,每次換些什麼東西都漫天要價,是以雲殊華背著滿滿一筐的獵物去置換家用時,總是背著空竹筐而歸。

    江澍晚向來身強體壯,但再健碩的人也禁不住傷痛的摧殘,雲殊華不能再等他好轉,今夜定要將他轉移下山。

    他走上前將好友一條長臂攬在自己肩上,費了很大力才將他背起,隨後催動體內僅剩的法力分擔著部分重量,顫巍巍地向屋外走去。

    「澍晚,你再堅持一會,等治好了你的外傷,我們就積極尋找出去的辦法,說不準能在下次月初開界之前逃出生天。」

    雲殊華吃力地開口,口中吐字斷斷續續,不甚清晰。

    伏在他背上的江澍晚尚處在昏迷中,自然不能聽清這段話,只安然地沉睡在好友的背上,一動不動。

    背著一個接近成年的少年下山本就是個力氣活,再加上雲殊華這幾日頗為勞累,心情鬱郁,一路走來艱辛不已,還好體內有些法力,不至於讓他被重量壓垮。

    戌時三刻,兩人終於到了山腳,雲殊華將江澍晚背至不遠處的河岸旁放好,隨即跪坐在地大口喘息。

    細碎尖銳的石子扎入手心,夜間冷涼的晚風拂過,將他汗濕的衣衫吹得發涼,雲殊華抬眸向前望去,只見淙淙流水洗刷著岸邊的泥沙,濕潤的水珠一滴滴打在他身上。

    入了夜,明月與疏星高懸,皎白瑩潤的光照在河面上,映出雲殊華流暢尖削的下頜線。

    他盯著水中的自己,感受著萬籟俱寂的靜謐,忽而覺得在這煙波浩瀚之中,自己不過須彌之中茫茫一點芥子,獨立於天地之間,不知術為何、法為何、道又為何。每日汲汲忙碌,無非是為了人之所欲:生存、朋友、道途、師門……

    想來那日鏡湖旁同師尊論經時曾提到蓮花喻人的例子,放在如今再適合不過。

    雲殊華在地上滾了兩圈,手中捏起一把濕潤的泥沙,散漫地開口道:「我就是這蓮的根莖,掙扎在泥土裡,為了七情六慾感傷,大道不識一句,毫無修仙的天賦。」

    說到這,他無端想起自己剛剛穿越進遊戲時,不論遇到什麼事,都能以一種冷靜審視的態度從旁觀看,現在要是再想做到這麼理智,顯然已經不可能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接受自己是東域清塢山的弟子,也接受這個身份給自己帶來的一切,而不再把自己當作是一個局外人。

    雲殊華悠悠嘆了一息,從地上伏坐起來,眸光放到遠處,那隔著一條河的古鎮就佇立在眼前。

    眼下二人所在的這座山地處河灘,向東行需跨河而過,向西繞山而行,不必過河便可去向來處。

    來時的結界已經封死,如今只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帶著江澍晚向東前往古鎮。

    雲殊華摸索著站起身,探出頭向下觀察著湍急的河水,心裡一沉。

    倘若自己帶著江澍晚硬淌過去,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態定然支撐不住,若是繞遠路,又要沿著山腳下走上大半夜。

    雲殊華揉了揉眉心,心中生出一種濃濃的無力感,心緒霎時低沉到谷地。他迫切地想思索一個又快又好的辦法,可靈識像沼澤一般地泥濘艱澀,怎麼想都想不出。

    天色漸晚,古鎮對面熱鬧起來。

    只見萬家燈火照亮河岸,遊人三三兩兩提著夜燈結伴而行,不少垂髫稚童湊在一起玩鬧,又說笑著四處散開,雖離得遠,仍能覺到那垂柳枝低、花草爛漫帶來的溫馨之感。

    一條河分隔兩岸,一側山脈靜默,淒清幽寂,一側如世外桃源,怡然自樂。

    雲殊華壓下心中濃濃的落差,眉目間說不出的惆悵。

    恰在此時,幾道男女說笑聲如在耳畔,其中話語漸漸清晰明朗,順來聲看去,只見衣著鮮明的男男女女站在河邊草地上,用奇怪的口音說著話。

    剛來此地,雲殊華也聽不懂這裡的本地方言,但過了幾天,竟大致也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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