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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1:06:15 作者: 玖月晞
南雅抱住他的背,他薄薄的T恤早已濕透。
她仰著頭,眼裡淚霧瀰漫:「周洛,這是我們分開最好的時候啊。以後的路太長了,走著走著,就不會按我們想的來了,何必等到難看的時候再分開呢。」
「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我?!」他憤怒地哭出聲來,「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發誓一定考上最好的大學。我做到了呀!南雅,我做到了,你為什麼看不到?
我一定對你好對宛灣好,我發誓。如果我違背誓言,你就殺了我,隨便用什麼方式殺了我去找別的男人,我命都給你做保證行不行?」
「南雅,我愛你啊。」
南雅閉上眼睛,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到頭髮里,她抱緊他哭得顫抖的身體,她的眼淚也流個不停,張了張口,要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周洛,我也愛你。
真的,周洛,我也愛你。
……
樹影透過磨砂窗戶,映在牆壁上。
隔間裡瀰漫著空虛的沉默。
周洛酒醒了大半,激動失控的qíng緒也早都cháo退散去,只剩頹廢和疲憊。他抱著自己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麼。南雅也抱著自己坐在對面。
兩人都平靜下去,有很久沒講話。
南雅看著牆上的樹影又拉長了,她問:「醒了麼?」
周洛「嗯」一聲,用力揉了揉腫痛的雙眼。
接下來又是無言。
不久前他說仍然愛她,是酒jīng作用一時衝動,還是酒後吐真言。
不久前她說對他只是利用耍弄,是說了真話,還是無奈之舉。
沒人問,也沒有人求證。不該,或是不敢。
良久,南雅說:「回去休息吧。你應該累了。」
周洛沒動,問:「你呢?」
南雅說:「再不開店,要有人來敲門了。」
周洛再度揉了揉眼睛,疼得快睜不開,他低聲說:「我晚上來找你。」
南雅一時沒吭聲。
周洛把手從眼睛上移開,看著她:「我們該好好談談的,南雅。都冷靜一下,我們談談。」
南雅點點頭:「好。」
周洛起身時晃了一下,南雅扶住他,看見他的眼睛紅得像個兔子。
她問:「沒問題吧。」
周洛嘆了一口氣,皺起眉,帶了一絲哀怨:「下次別這樣了,我心窩子像被人捅了好幾刀,疼死了。筋疲力盡的,現在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南雅又點點頭:「嗯。」
「我晚上來找你,我們談談。」他又說了一遍。
「知道了。」她輕聲答。
周洛走到門邊,回頭看尾隨的南雅,他低下頭湊過去,親了親她的臉,又親了親她的嘴唇,這才從後門翻牆離開。
他走了一會兒了,南雅卻立在門邊失神。她害怕他放棄她,卻也害怕他不放棄她。原打算平靜地把宛灣撫養大,她這一生就算完結了,誰料到他會闖進來。
路越走越難,她對前進感到猶豫,卻又捨不得後退。
此刻立在分岔路口,該作何抉擇?走哪一條路?
南雅眉頭緊鎖,剛要關後門卻看見張青李。
她出現的時機和位置太奇怪,南雅當下就明了了。
南雅看著她,表qíng平定,沒先開口。
張青李走來,說:「我本來想找你聊聊,等了一會兒,來的是周洛。我看他喝了酒,還以為是你要甩了他,沒想到----」
南雅平靜地問:「你就留在這裡偷聽了?」
張青李目光空dàng地盯著南雅,說不清是害怕是震驚還是不可相信。待她進來,南雅關上後門,淡淡道:「你有話想和我談?」
張青李怔忡半晌,說:「我沒想到你這麼壞。」
「壞?這世上有哪個人是絕對好,絕對壞的?」南雅從fèng紉機上拿起一支煙,擦著打火機點燃,倚著牆壁抽起來,「你是好人,但你從進屋裡的那刻起,就想著捏了我的尾巴要挾是不是?這算不算壞?」
張青李被她說清心思,一時說不出話。
「比起『壞』,我比較偏向『有計劃』。」南雅呼出一口煙,緩緩地說,「我認為女人時刻都得有點計劃。有計劃的女人才不會走投無路。你覺得呢?」
「周洛落入你的計劃了嗎?他是你現在要走的那條路了嗎?」張青李質問,「你這個年紀的女人,不該這麼天真呀。」
南雅不予回答。隔著清白的煙霧,她幽幽看著她。
張青李:「難不成要我相信你會真愛上他?」
南雅問:「所以?」
張青李:「你只是玩玩他。」
南雅說:「你這個年紀的女生,不該說出這麼髒的話呀。」
張青李一愣。
南雅臉色冷冽:「這話不髒麼,髒死了。」
南雅站直了身子,轉過身去,淡淡道:「你可以出去了。」
煙霧纏繞著她裊娜的背影,陽光灑在她月白色的旗袍上。
張青李羞rǔ之下心生不滿,道:「南雅你想清楚,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南雅細指夾著煙,回過頭來,眼神靜幽幽的:「要威脅我了麼?」
張青李的自尊心讓她無法承認,她搖頭:「天下沒有瞞得住的秘密,我知道了,別人也會知道。到時候,你的秘密只會拖累周洛。」
南雅朝張青李走來,後者嚇得立刻退一步,很快背靠牆壁,無處可退。
南雅問:「即使這秘密被天下人知道了,又怎樣?證據在哪兒?退一萬步講,假如連周洛也不肯替我隱瞞,告訴大家那天我不在旗袍店,又能怎麼樣呢?我出去勾搭qíng人了。這不就是我應該做的事嗎?
那天傍晚徐毅一直和陳玲在一起,我沒見過他們呀,不然陳玲早就拖我下水了是不是?我和徐毅關係不好,鎮上人都知道。我和他長期分居,他吃藥我毫不知qíng,他和陳玲私通,我也是在他死後才知道的。誰能冤枉我呢?啊……」
她輕嘆一聲,「雖然沒證據,但鎮上的人會攻擊我,說我害死自己的丈夫。像當初攻擊陳玲那樣。可沒關係呀,我不像陳玲,我不會因為別人的羞rǔ和指責而自殺的。人麼,能幸運地活著,就該有受罪的覺悟,是不是?」
張青李看著她若有似無的笑容,一陣冷意竄遍全身。那麼熱的夏天,她直打寒戰。
南雅伸手摸摸她的臉,道:「小朋友,你知道嗎,鎮上人說我命相帶克,招惹過我的人會離奇死掉。你這樣纏我,哪天莫名其妙被我剋死了,可怎麼好?」
張青李面對那張絕美的臉,遍體寒氣。
是啊。
她想要一個人死,不靠近,不拿刀,不動手,人就死了。
張青李害怕極了,畢竟年紀輕,眼淚唰地就掉下來,之前qiáng裝的氣勢一敗塗地,孩子般抹著眼淚哭道:「如果周洛惹你生氣了,你會把他也弄死掉麼?你別呀。」
南雅愣了一愣,剛才為著嚇唬她而戴上的恐嚇面具也撤走。她別過臉去,只答了一句:「他不是外人。」
張青李哭得更傷心:「你真的喜歡他啦?」
南雅不答。
她哭著,她抽著煙,最終她煙抽完,她也哭完了。
南雅說:「你要從前門走還是後門走?」
張青李吸著鼻子,低著頭說:「前門。」
南雅掀了帘子去開捲簾門,張青李又問:「桂香阿姨不會同意的,你要怎麼辦?」
南雅有幾秒沒做聲。
後來她問:「是你告訴她的?」
張青李愣住:「桂香阿姨知道了?」
南雅不答。
張青李趕忙道:「不是我說的。我答應周洛不跟任何人講。----我沒想威脅你,真的,我也不會告訴別人。我只是覺得你不該跟他在一起。」
南雅默了默,拉開捲簾門,說:「你走吧。」
張青李卻賴在門口不肯走了,急道:「南雅,你打算讓周洛在你和她媽媽之間做抉擇嗎?」
南雅一個字也不說,回到櫃檯後做事qíng。
張青李追上來:「你確定要讓他們母子反目成仇?讓桂香阿姨失去她的兒子?」
南雅抬眼:「出去!」
張青李住了嘴,半刻後哽咽道:「南雅,你肯定覺得我是嫉妒你。可就算你夠狠心去傷害桂香阿姨,你也不管周洛了嗎?你跟他走,你們關係一曝光,周洛他就完了呀。」
南雅盯著她。
張青李說:「他在警察面前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變成謊話和偽證,他或許還會變成你的『幫凶』。桂香阿姨也會很快想明白,她會恨死你的。」
南雅說:「我那天沒見過徐毅,陳玲已經給出證明。」
張青李說:「但只要人們開始懷疑你,那所有真的假的不可能的疑點和殺人方式都可以栽到你頭上。人言可畏,你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他?他的未來才剛剛開始,你就先給他撒上一把污點。這對他公平嗎?」
……
當人在兩個選擇間搖擺不定時,任何一點細微的變化都可能會直接影響他的決定。當時有沒有想清楚,不重要;是不是本心所願,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次次的選擇後,人生就這樣失之毫釐謬以千里了。
……
或許因為酒jīng的作用,也或許因為大哭過,周洛太累了,筋疲力盡,回到家後一直睡到快五點才醒。
睜開眼睛躺在chuáng上,他異常冷靜清醒。
糾結於南雅的反抗和自衛是否正確,已經毫無意義;瘋狂腐敗的是整座鎮子,耗盡的良心,扭曲的人xing、剝削得不剩一絲尊嚴的生命。
還沒到吃飯時間,周洛躺在chuáng上空想。可能因為吵過架,漸漸格外想南雅,他們戀愛以來,還從沒吵過架。現在他異常想她,也愈發心急,約好的談話都等不到晚上。
周洛穿上衣服下樓去找她,被林桂香叫住:「gān什麼去?快要吃飯了!」
今天奇怪嘞,林桂香居然不在小賣部。
周洛想了想,算了,等晚上再去也行,等她冷靜思考下。
他轉身上樓,陳鈞慌慌張張跑進院子,沖樓梯上的周洛喊:「我在幼兒園碰見南雅,提前把宛灣接走了,剛一看旗袍店關了門----」
「陳鈞!」林桂香尖聲喝止,朝屋內喊,「他爸!」
周洛一愣,看母親的反應就知道她找過南雅。他嚇出一身冷汗,衝下樓去南雅家。
跑到南雅家,大門緊鎖,周洛心中一沉,立刻趕去車站,一輛車一輛車地找。陳鈞也幫著找,卻四處都沒有南雅的影子。
周洛發了懵,喃喃道:「上次她來這兒……私車,她肯定坐了私車!」
一打聽,南雅帶著宛灣坐了輛銀灰色麵包車走了。剛走沒多久。
周洛不能回自家,跑去陳鈞家拿了摩托車往公路方向沖。陳鈞緊隨其後。
摩托車在曲曲折折的巷子裡一路呼嘯往山上爬,路人急忙避讓,周洛把油門加到最大,很快到了環山公路。山間馳騁不過幾公里,他看到下邊公路上的銀灰色麵包車,牌照號也對。
周洛看一眼地形,衝出公路闖進陡峭山林。荊棘樹枝迎路而開,摩托車衝上公路,攔到灰色麵包車前剎停。
麵包車緊急剎車,司機驚魂未定。
周洛衝到車前,拉開門,南雅神色驚慌,面容慘白。
「周洛舅舅!」小宛灣歡快地叫嚷,朝他伸手要抱抱。
周洛跳上車,一把將宛灣緊緊抱進懷裡,一手扯住南雅往車下拖。南雅不肯下車,被周洛硬拽下去。
周洛放下宛灣,南雅轉身去拉車門。周洛把南雅扯開,唰地關上車門。
「你去哪兒?!」周洛吼,「這就是你冷靜考慮後得出來的答案嗎?!背著我逃走?這就是你的選擇?」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如同遭受第二次背叛;南雅卻出奇地平靜:「我不想待在這鎮上了----」
「我說了會----」
「我也不想跟你在一起。」山風chuī著她的臉,格外冷清。
周洛懵了一道,用力地說:「你把話說清楚。」
南雅只說了一句:「我對你沒信心。」
周洛顫了顫,眼睛濕潤地看著她。他低下頭,雙手用力摁了摁腦袋,又抬頭看著高高的天空直發笑,茫然轉一圈,突然一腳踢在車門上:「你撒謊!」
南雅顫了一下。
小宛灣站在兩人之間,仰著腦袋,眼淚汪汪地看著。
「南雅。」周洛低頭湊近她的臉,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你就是個懦夫。----敢傷人,卻不敢愛人。」
他握住她的後腦勺,把她的額頭和自己的抵在一處,輕聲問:「你到底在怕什麼?嗯?」
南雅任他握著她的頭,沒有反抗。
「南雅,你看仔細了,我現在沒醉酒,也沒做夢。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清醒理智的。你聽好:我想清楚了。不管你做了什麼,我接受你。你的好,你的壞,我全部接受。不管你做什麼選擇,我都接受。但像這樣不明不白地逃走----你想都別想。」
南雅的臉色在風裡變白,她望著他清亮的眼睛,望了很久,似乎要把他記一輩子。但最終,她卻只是搖了搖頭。
周洛整個兒顫了一下,沒想到做到這一步還是不夠,他已傾盡所有。
「為什麼?」
南雅垂下眼睛,表qíng冷淡:「我有把柄在你手上。」
周洛心涼透,手從她發間滑落:「我在你眼裡就這麼不堪?」
南雅默然。
他輕聲問:「南雅,你愛過我嗎?哪怕一丁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