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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1:06:15 作者: 玖月晞
心思太重,林桂香終於失眠,凌晨兩點也睡不著。她忽然想去看看兒子熟睡的樣子,但披了衣服出門走上樓梯的那一刻,她猛然意識到會不會是在小鎮沉睡的夜裡?
她立刻上樓推門,房門緊鎖,窗簾遮蔽。
林桂香拿了鑰匙把門打開,空調開著,chuáng上空空如也。
第32章
南雅正餵宛灣吃著中午飯,聽到有人敲門,南雅放下勺子,摸摸她的頭:「宛灣自己吃好不好?」
「好哩!」宛灣乖乖點頭。
「好孩子。」南雅笑笑,走去開門,竟是林桂香,臉色很差。
南雅臉色微僵。
林桂香是何等眼明之人,頭一秒就看穿一切。來之前她並不確定,可她豁出去了也要來求證個是非,證對了,她找她算帳;證錯了,她給她下跪。
她寧願自己下跪,可她對了,即使南雅微亂的表qíng在轉瞬間撤得gāngān淨淨,也沒逃過她的眼睛。
「林姐。」南雅笑了笑,「你有事嗎?」
「多謝你還叫我一聲林姐。」
南雅心底很清楚了。
林桂香不打招呼,逕自走進屋裡。
偌大的客廳,林桂香端坐在沙發上,還算冷靜。南雅站在一旁,不先開口。
林桂香說:「昨天晚上,我上我家的二樓,空調開著,人卻不在。我就坐在我兒子的房間裡等,看他什麼時候能回來。等到快天亮了,我又不敢繼續等下去,我不敢看他。我就又回了房間,在窗簾後邊繼續等,終於他回來了。我看著他偷偷摸摸地溜進院子。我的兒子,回他自己的家,跟做賊一樣。」
南雅額頭上泌出一層細汗。
「我生過三個孩子,前兩個都是不足月就沒了。周洛是第三個,最後一個。」林桂香顫顫地吸了口氣,「他從小就愛生病,生一次病我就得到鬼門關走一趟,他有什麼事,我也不會活。老人都說這孩子養不大,可他是我的命,不,勝過我的命,我得拼盡全力保他護他。後來長大了反而好了,少生病了,讀書也好,有出息。我一生的希望都在他身上啊。你也是有孩子的人,南雅,你知道做母親的心思麼?」
同樣身為母親的南雅,低下了頭:「……知道。」
「所以我說你----」林桂香眼裡含了淚,「你無恥啊!」
「他才多大?!」林桂香淚如雨下,指著南雅,如同指著該千刀萬剮的罪人:「南雅,你林姐,我對你不壞吧?鎮上那麼多人說你是非,我說過你一句沒有?----我沒在人前說過你一句不好啊!宛灣去小賣部買東西,只要有人說閒話,我哪次不是護著她?南雅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我哪次不是護著你的孩子?!因為我也是當媽的人,我懂。自己再不堪,也想讓孩子好過。人不能不講良心啊南雅。」
南雅眼眶紅了。
人正是因為知恥,才會軟弱。而南雅這個惡人,不過如此。
「你恩將仇報啊你!你把我的兒子……」林桂香淚流滿面,不忍說出那話,「----他還是個孩子,你就用你那些骯髒的手段去勾引他。活該鎮上的人說你,你活該!」
南雅的臉色又靜寂下去,定定道:「林姐,我沒有勾引他。是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
「喜歡?」林桂香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冷笑瞬間化成憤怒,「你做夢!你以為他喜歡你?他現在還小,青chūn期衝動,他懂什麼是愛qíng?!他不知道外邊的世界,等他看過了,他還會看上你?到時他只會恨你!恨你利用他的單純,玩弄他的年輕!恨他自己錯認了愛qíng。他只會拋棄你,去找他真正愛的女人!」
南雅臉色發白,一聲不吭。
「桂香阿姨,你怎麼啦?」宛灣拿著勺子,懵懂地站在餐廳和客廳的門廊間,嘴巴上還沾著飯粒。
她慢慢噠噠地走過來,走到流淚的林桂香腳邊,仰頭望著,有些困惑。她伸出小手,摸摸她的腿,嫩嫩地安慰:「桂香阿姨,你為什麼哭呢?」
林桂香怒極攻心:「你媽媽她不要臉,勾引我兒子!」
宛灣立在原地,揪著小眉毛,茫然地看著她。
南雅立刻上前把宛灣護到身後擋住,盯住林桂香:「林姐,你有什麼火----」
「不要衝著孩子!那你殺了我,別再碰我兒子!」
南雅啞口,再不能吭聲。
林桂香道:「南雅,你自己不講臉面,也總該為你的宛灣著想!你待著這裡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馬上離開清水鎮。你要知道,一個女人為了她的孩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林桂香起身離開。
南雅在原地立了很久,直到宛灣搖她的裙子:「媽媽,媽媽,怎麼啦?桂香阿姨在跟我們玩嗎?」
南雅蹲下,笑了笑:「對啊。桂香阿姨其實很好的,是不是?」
「嗯!」宛灣點頭,「桂香阿姨對宛灣很好噠!」
南雅微笑,捻下她嘴邊的飯粒:「嗯,好了,吃飯去吧。」
……
周洛去給林桂香送午飯,她不在店裡,也不知去哪兒了。
周洛放下飯盒就走了。今天鎮上有大集市,主街兩旁擺滿貨攤,吃穿用度什麼都有。
周洛去逛了逛,想看看有什麼稀奇的小玩意兒可以送南雅。
他看見玩偶攤子,跑去瞧,隨手拿起一個擺弄幾下,發現那娃娃做工太隨意,跟南雅做的沒法兒比;經過衣服攤子也瞅瞅,嗬,更差了,南雅做的襪子都比它好看。
周洛正腹誹時,看見了糙編的蟈蟈兒。這才想起自己初中時經常編蟈蟈兒蜻蜓之類的,比這攤子上賣的好多啦。
不如親手編一個給南雅。一個不夠,一套吧。
哦,也給宛灣編一套小的。她看見時一定會興奮地瞪圓眼睛,哇一聲張大嘴巴,抱著他的腿不撒手。
他不禁笑了笑,轉頭看見南雅站在前邊,心中一喜,立刻跑過去,離她還有幾步遠,才發現自己看錯了。那只是衣服攤子上掛著的一件旗袍,那花紋挺像南雅平日裡的風格。
周洛撓撓腦袋,暗笑自己痴漢,腦子想著她,身邊的一人一物就全都和她有關了。看見塊布都以為是她。
周洛自嘲又好笑地搖搖頭,一轉身,臉上的笑容卻慢慢退去。一股寒氣從腳底蔓延往上,他忽然想到了胡立帆手裡抓著的那塊花布,也忽然就明白了胡立帆那詭異的中邪般的死亡方式。
天啊,他曾經進進出出的店裡那麼多旗袍,處處都是人的影子,他居然到現在才想通胡立帆死時抓的那塊花布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在那相同的時刻,他明白了那件紅色裙子的秘密。
因他一開始就對徐毅的死感到痛快,潛意識裡排斥對他的死因的探究,隨意一想很簡單,無非兩種qíng況,要麼陳玲撒謊,要麼那群目擊者聯合撒謊。
可不對啊。
陳玲沒撒謊,那件紅色chūn秋裙太顯眼,太具標誌xing,為什麼陳玲那麼傻穿那件衣服去幽會。不,她沒有。
目擊者人數眾多,怎麼統一撒謊,為什麼統一撒謊。不,他們也沒有。他們的確看到了紅裙女人。
先入為主,對鎮上唯一一條紅色chūn秋裙印象深刻,知道那是陳玲的衣服,便誤以為穿著那紅衣的女人是陳玲。
而那天下著大雨,誰能看見傘下邊那紅衣女人的臉呢?
周洛站在八月的烈日下,像站在十二月的雪地里,渾身發涼。
這就是愛qíng的力量?模糊了理智,蒙蔽了現實?過去的半年,他沉溺在她無盡的溫柔里,那樣顯而易見的事他都看不清?他排斥與她不睦的一切人與事,沉浸在她恢復自由慢慢接受他與他親好的甜蜜里,竟對那一串串蹊蹺的死因視而不見?
她……她知曉麼?知曉這一切,知曉他的心理麼?
周洛腦子裡一片空白。
然而,這說不通啊。
南雅不可能離開旗袍店,那天傍晚徐毅一直和陳玲在一起,南雅無法近身。她那天沒見過徐毅啊。
周洛想不通,他木然走到旗袍店門口,捲簾門拉下半截,南雅不在。時近中午,她應該去給宛灣做午飯了。
周洛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發呆,一輛車停在路邊,穿工作服的人下車過來,問:「這家店老闆你認識麼?」
周洛抬頭:「啊。怎麼了?」
他看一眼麵包車,是電腦公司的。
「我們剛給一戶人家裝了電腦,剛好路過,就順便問一下她家電腦的使用qíng況。做個回饋。」
「沒什麼問題。」周洛說。
「好。謝謝。」工作人員轉身要走,周洛腦子裡電光火石,突然問出一句,「上次叫你們來修電腦,你們怎麼不來?」
那人愣了一下:「什麼時候?」
周洛木了幾秒,又擺擺手,希望他趕緊走。
他扯起嘴角笑笑,說:「沒事,太久了,四五個月以前的事兒,你們可能也不記得了。」
「不會啊。」那人說,「今年清水鎮還沒有一起電腦報修呢。」
第33章
南雅送宛灣去幼兒園回來,走到店門口,發現捲簾門又被拉下去很大一截,她愣了愣,很快想到是周洛來了。
南雅進了店,見周洛正趴在櫃檯上聽歌。她把捲簾門全部關上,屋子裡漆黑一片,只有門上幾處fèng隙漏出的陽光。
南雅問:「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趴在櫃檯上的人影沒回答,南雅不禁笑自己糊塗,他在聽歌,怎麼會聽得見。
屋裡沒開弔扇,悶熱極了。
南雅打開風扇開關,收拾一下心qíng,走過去敲敲周洛的頭。他沒動,她這才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
「你喝酒了?」南雅很快打開檯燈。
周洛迷濛著雙眼,條件反she地抬手阻擋光線,他扭頭去另一邊,一手摸索著又關了檯燈。
南雅立在黑暗裡,暗想他是不是也被林桂香斥責了,一時心裡有些沒底。
南雅說:「周洛----」
「哎,剛幾個同學要我請他們吃飯,灌了我一堆酒。」周洛咕噥著,口齒不清,「我不想去別的地方,只想到你這兒來。----小雅,」
「想你了。」周洛說。
南雅心裡頭頓時一軟,莫名的,不像一貫的她。她緩了一會兒,說:「下次別喝這麼多。」
周洛伸手,她把手遞過去。
他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取下一隻耳機塞在她耳朵里。
是《偏偏喜歡你》的旋律。
南雅撫摸著他的頭髮,
少年忽問:「你想抽菸麼?」
火柴擦亮,南雅看見周洛的眼睛是紅的。她問:「你喝了多少酒?」
周洛長長地吐出一口煙,說:「忘了。」
兩隻煙明明滅滅,再無言語,只有細細的曲調聲從耳機里流露出來,「愛已是苦累,相愛似受罪,心底如今滿苦淚;舊日qíng似醉,此際怕再追,偏偏痴心想見你」
南雅聽著歌,抽著煙,心裡一片荒涼。耳機線另一端連著周洛,不知他心裡作何感想。前方艱難險阻,恐怕時日無多。此刻一起趴在桌上安靜聽歌的時光,或許會是最後的美好了。
一曲完畢,周洛關了單放機,對南雅說:「小師姐,我給你背首詩吧。好久沒念了。」
「嗯。」
「這首詩名字叫,鏡中。」
周洛的手搭在柜子上,指間的煙青霧裊裊:
「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來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險的事固然美麗
不如看她騎馬歸來
面頰溫暖
羞慚。低下頭,回答著皇帝
一面鏡子永遠等候她
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
望著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梅花便落滿南山」
周洛念完,問:「喜歡嗎?」
南雅趴在桌上,歪頭看他,輕笑說:「喜歡。」
周洛說:「我也很喜歡。第一次見到就背了下來,我覺得這首詩的感覺,很像你。」
南雅問:「你說我像坐在鏡子裡的人?」
周洛說:「你是危險又固然美麗的事。」
南雅盯著他看,一時沒說話。
周洛問:「小雅,你這一生,有沒有做過什麼讓你後悔的事?」
南雅微眯起眼,慢慢呼出一口煙,說:「沒有。」
周洛默了半晌,問:「嫁給徐毅也不後悔?」
南雅說:「每一步都是在當時qíng況下必然的選擇。也或許是明白後悔無用,所以從不後悔。」
周洛笑了笑,說:「也對。」
南雅問:「你呢?」
周洛看她:「什麼?」
南雅說:「你有沒有做過什麼讓你後悔的事?」
周洛頭低得更深了,揉了揉眼睛,說:「冬天的時候,我不該喝醉酒,吃錯藥。」
南雅心頭滑過一絲涼意。他後悔了?
周洛無言,又說:「繼續聽歌吧。」
南雅說:「嗯。」
周洛說:「我想聽紅顏知己。」
南雅握著煙的手頓了一下。
周洛撐起身體,揉著額頭,說:「磁帶呢?」
南雅垂眸想一秒:「我去找找。」
她摁滅了菸頭,走去隔間。隔間拉著厚窗簾,光線昏暗。南雅沒開燈,蹲在地上,在放磁帶的紙盒一個個翻找著。天氣太熱,她很快全身出汗。
一隻手覆上來握住她的手,周洛不知什麼時候跟進來了,指尖在她手心摸了一下,摸到一層汗。
彼此心裡都是一個咯噔,卻又竭力維持著表面的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