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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1:01:30 作者: 舒仔
——他的愛人很溫柔,唯獨待他殘忍,未曾施捨過他一個笑。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別回頭
魔尊說得對,寧枝玉自由了,從這一刻開始。
可他卻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空了一塊,魔尊死了,他並沒有預想之中的高興,他只是感到突然。本就是漂浮於世間的浮萍,失了來處,沒有歸根,天下之大,無他的容身之所。
燕鳶說要帶他走,他與他走了又能怎樣,他們回不到從前了。思來想去,這個世界上,唯一與他有著無法扯斷的聯繫的生靈,便是那個被他口口聲聲稱為小雜種的軟糰子。
魔尊一死,魔族兵將失了主心骨,很快潰不成軍,被眾神合力封印在神南嶺之下,魔城陷入暗無天日的地底,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揚起漫天飛沙。
寧枝玉想起那個小小的身影,站在自己床邊奶聲奶氣喚自己娘親的模樣,心臟緊促地疼起來,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燕鳶身邊跪下去,粗礪的沙和石子磨破了膝蓋,他感覺不到疼。
燕鳶掌心的神茫淡去,收回手看向寧枝玉,他跪在地上,凍得發青的手觸上燕鳶白色的衣擺,輕輕拽住,輕笑道。
「燕鳶,我生來卑賤,能遇上你已是用盡了一輩子的福氣,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沒有資格再強求什麼,可我今日還是想求你一件事,若你答應,我願用性命去懺悔曾犯下的錯。」
燕鳶沉默片刻。
「你說。」
「放過我的孩子。」
燕鳶略微皺眉:「他是魔。」
「他雖是魔,但從小便聽話,你叫他不做什麼,他便不會做叫人不開心的事。」不疾不徐地說完,寧枝玉伏下身去磕頭。
「求你……」
冬意凜冽,寧枝玉身上單薄的白衫被寒風吹得發鼓,皮膚像被無數把利刃同時割裂,他混混沌沌地過了四年,從未有一日像現在這樣清醒。
昔日許多被刻意忽視的事情在腦中重現,他想起阿冽出生那日便同今日這般冷,他病得厲害,喃喃說冷,很快冰涼的被褥中鑽進來一個人形火爐,他不自覺地靠過去,清醒後發覺不是自己想見的人,發了許久的瘋。
說起來,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溫和有禮、知進退的,唯獨在魔尊面前像個歇斯底里的瘋子,什麼不好聽的,能傷到人的話都肆無忌憚的往外說,他希望魔尊能發狂殺了自己,讓自己一了百了,卻從未想過有一日魔尊會為自己送命。
見過他所有醜陋、狼狽、瘋狂,還有不體面的魔,竟是真正接納他,願意陪他走到最後的生靈。
可惜他們都過於執拗,也沒有緣分。倘若早些遇見,用別的簡單些的方式遇見,興許他就不會介意他是魔。
魔又如何呢。待他好,便是善。
然而這世上向來沒有如果,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會改變,從魔尊死去的那刻起,天地間再無人能這樣縱容寧枝玉的任性。
若非要揪出一個,那便是他被迫生下的軟糰子。
那軟糰子自懂事起便非常乖,以前很愛往寧枝玉懷中拱,被寧枝玉斥了幾回就不太與他撒嬌了,每回靠近都極有分寸,懂事得像個小大人。
那時不曾深究,如今想來,阿冽的乖巧與知進退,應當都是魔尊在背後教的,他甚至能想像出魔尊是用怎樣的語氣哄著孩子,告訴他如何與娘親相處能討娘親歡心,阿冽小心翼翼地遵循著父王的話,哪裡知道,其實他的父王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從未在他娘親那裡討到過半點好,因此,他父王的方法自然是不好用的。
不過他同他父王一樣,有個不輕言放棄的優點,不論在寧枝玉這裡受了多少冷臉,再見面時,都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會軟綿綿喊他娘親。
分明他只有四歲而已。
除去生下他,寧枝玉未盡過一日為人父母的責任,未給過片刻好臉色,偶爾心中生出的心軟,都會被他殘忍地遏止,想起與魔尊之間的滔天仇恨,想起那小雜種是如何被迫生出來的,他便能夠狠下心去冷面相對。
被愛澆灌著的人才有多餘的愛拿出來分給旁人,自己本身就是一片枯海,如何滋潤旁人。
寧枝玉聽不到燕鳶的回話,一遍一遍地在他腳邊磕頭,磕得額頭都出了血,淌到眉眼間。
燕鳶見他可憐,想起凡間時玄龍苦求自己留孩子一命的模樣,心中觸動,一時難以抉擇。於情,他身為人母,要保自己的孩子,天經地義。於理,那孩子身上淌著魔族的血,若不封印,日後極可能後患無窮。
身後神將皆勸燕鳶不可,接寧枝玉回天庭是要做天后的,豈有帶個私生子回去的道理,況且這私生子還是魔。
燕鳶抬起手,眾神便禁了聲,他扭頭看向身側玄龍,問道:「阿……將軍,你如何看?」
玄龍微頓:「若心中有善,便可度化,飛升為神。」
那自然不是件簡單的事。
但若有人虔心引他向善,便也不是不可能。倘若日後失敗,再除去便是,燕鳶心中有了定論,低嘆道。
「也罷,那孩子雖是魔,體內畢竟流著一半神族的血,帶回神界剔去魔骨,好好度化便是。」
寧枝玉撐起虛軟的身體,鬆了口氣,笑道:「多謝……」
他面色白得發青,又流了血,委實不太好看,很可能會嚇到孩子。
燕鳶從袖子中取出一塊白色的帕子,矮身遞於寧枝玉。他原沒有隨身帶帕子的習慣,有了阿執之後,常要給孩子擦嘴擦手,時時會備一塊放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