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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1:01:30 作者: 舒仔
那般笨拙的龍,為了討他歡心,暗地裡將這雕木人的手法練習了一遍又一遍,總算雕出了個像樣的,細心地上了色,結果他不要。
他不僅不要,還將他的心意踐踏在腳底,說這是個沒用的東西。
燕鳶想起有段時間,玄龍手上總有細碎的傷口,很久都不好,他問他何故,玄龍不肯說,他便懶於追問。
如今回憶起來,才恍然明白,原來是為了給他準備生辰禮物弄的。
他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的東西,興許是玄龍能想到的,可以送給他的最好的禮物。
玄龍就是那般,不善於言,向來用做的……譬如在千年古潭時悉心地照料他,譬如回宮後燕鳶開口,他便忍痛拔鱗給他,見他內疚,還安慰他自己天生痛覺遲鈍。
自己怎麼就會懷疑他與旁人有染呢?
他分明待他這樣用心……用心到將他要的、不要的,都給了他。
一滴淚落在手中木人如畫的眉眼上,燕鳶回神,將木人貼在胸口蹭乾淨,好在那顏料是上好的,不至於被輕易弄花,他熱淚滿眶,對著木人抽噎出聲。
身體脫力地下滑,癱坐到地上,燕鳶懷中抱著那箱木人,右手中捏著最為精緻的那個,喃喃哭道。
「阿泊……這禮物,我歡喜的。」
「我歡喜的……」
再沒有人回復他了。
曾經玄龍在雕下這些木人時心中應當是滿懷期待的,期待燕鳶在收到這件禮物時,會露出怎樣欣喜的神色。
然而事實與他想像的背道而馳。燕鳶根本就不稀罕,他甚至連多看一眼都嫌煩。
玄龍失望地離開了。
燕鳶的歡喜來得太遲了。太遲了。
連後悔的餘地都沒有了。
他好想那龍,想到深處,頭便開始痛,燕鳶整個人倒在地上,蜷起身子,雙手握著木人貼在心口,哭得雙目紅腫還不夠。
「阿泊……」
「我歡喜……」
「你聽到了嗎……」
「我歡喜……」
若玄龍還在,看他這般模樣,興許會心軟,可死了就是死了,再哭也回不來了。
燕鳶知道的。
他哭多了,漸漸流不出淚。
抱著那個冰涼的木人躺在地上,神色空洞。
外頭宮人稟告,說寧枝玉來了,想見燕鳶,燕鳶誰都不想見,他將自己關在這間與玄龍共同生活過的偏殿中,罷免了早朝,連朝政都交給了丞相代管。
他知道自己病得很厲害,連宮中的太醫都醫不好他,外頭的江湖名醫進宮為他診治,亦是束手無策。
大抵唯有玄龍可以醫他,但那龍不在了,他便只能受著。從小到大燕鳶都未受過什麼疼,母后雖去得早,抵不過父皇重視他,給他尋了個溫婉的後母,他從太子做到皇帝,這半生可以說是順遂至極。
花娘說他是玄龍的劫,玄龍又何嘗不是他的呢。否則他怎會陷得這樣深,被那頭疾折磨得死去活來還是要想他,想到時而會生出『要不就此了結算了』的念頭,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就能與玄龍相見了。
這樣的想法出現片刻便會被燕鳶狠狠抹去,因為他答應過玄龍,要將他們的孩兒養育長大。若他不是皇帝,若這孩子流落到民間,定是很難活下去的。
所以……所以在玄龍彌留之際,才會那樣不顧尊嚴地求他……
他要好好活著,完成玄龍最後的願望。
然而很多時候,做得永遠比想得,要難多得多……
燕鳶花了幾日時間,親自將偏殿打掃了一遍,所有的物品都被保持在原來的位置,營造出玄龍還在這裡生活的假象。甚至用膳的時候,他都會叫人準備兩副碗筷,每餐都有玄龍喜愛的生魚片和鮮蝦。
「阿泊……吃。」
「你最喜愛的。」
燕鳶坐在紫金楠木桌邊,墨發披身,許久未出門,身上只著松垮的白褻衣。他夾起一片肉質鮮美的生魚片放入身側位置的空碗中,笑道。
「這魚無刺……好入口,你嘗嘗。」
他等了一會兒,不見那碗中的食物減少,對著空氣愣道:「你不喜歡嗎?」
隨後拿著筷子探向另一道食物夾過去:「那試試這鮮蝦。」
「蝦好吃……補身子甚好。」
「你吃啊……」
「你怎麼不吃……」
待那碗中的食物被堆滿了,也還是好好的擺在那裡。燕鳶眼眶逐漸紅了,小聲地問,問他為何不吃。
這樣的場面幾乎每日都會上演,若有例外,便是因燕鳶頭疾發作,疼得起不來床。
一旁的陳岩看不下去了,紅著眼上前:「皇上,您這是何苦呢……」
「您別再折磨自己了……寒公子不在了。早就不在了。」
燕鳶皺起眉斥道:「陳岩,你胡說什麼呢?」
「阿泊答應過要陪朕渡過此生,他怎會食言?」
「他最是說話算話的……」
「他最是說話算話的……」
「……」
「他還在夢中說要與朕恩愛萬萬世呢……他怎可能走。」
「陳岩,阿泊不是最喜愛這些東西了麼?」燕鳶茫然地看向老太監,啞聲問。「他為何不吃呢?……」
陳岩渾濁的雙眼淌出淚:「造孽啊……」
見對方不回他話,燕鳶扶著桌子站起身,虛晃地轉身往床邊走:「阿泊不吃…那朕也不吃了……朕累了,要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