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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1:01:30 作者: 舒仔
    燕鳶知曉他聽到了,穿戴整齊後,揮退宮人,鑽進羅帳,湊近玄龍,垂在面沿的帝冕珠玉相碰,叮叮作響。

    「你若是想我,可讓人來尋我,我心情若好的話,說不定會擠出些時間過來呢。」

    玄龍合上雙目:「不必。」

    燕鳶黑了面色,憤憤起身離去。

    昨夜折騰到半夜,玄龍身心俱疲,強撐著起床用過早膳後,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再醒來時,天色竟已暗了。

    噬魂之痛毫無預兆地發作起來,他痛得視線模糊,渾身冷汗,綠眸渙散地睜著,身下被褥被他生生摳出了個洞,指尖磨得鮮血淋漓,卻感覺不到疼。

    槲樂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繼續傷害自己,玄龍無意識地想掙脫,槲樂緊緊攥著他手腕,啞聲哄道。

    「別動……」

    「別動……」

    「阿泊乖,一會兒就不疼了……一會兒就不疼了……」

    玄龍果真安靜下來,失焦的視線努力在床邊人絕媚的面容上聚集。

    「槲樂……」

    「嗯,是我。」槲樂眼角血紅。「一會兒就不疼了。」

    這麼多回,玄龍病痛發作,都是這樣硬生生挺過來的,除去這般安慰他,槲樂什麼都做不了。

    沒有任何人能幫他。

    除非去找到狐族長老,還能有一線生機。

    他發作的時長越來越久了,起初只是一刻鐘,幾盞茶的功夫,發作起來的時候玄龍意識還能保持清晰,而現在,每次幾乎都不會少於一個時辰,他痛得狠了,有時連人都認不出來,今日這算是輕的。

    槲樂拿了帕子,輕輕地擦拭玄龍額角冷汗,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他說著話,也不知玄龍聽不聽得進去。

    「我們馬上就能走了……」

    「再忍一忍……會好的……」

    玄龍隱約能聽見,就是沒力氣應他,合著眼令他覺得舒服些,然而還是無法避免每一次呼吸都混著尖銳的痛意,像有刀反覆扎入他的喉管。

    每一寸血管都是疼的,那種疼不單單止於表面的皮肉,更難以忍受的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撕扯。

    但他都忍過來了。

    若是常人,怕是發作一次就會痛得用自殺來解脫。而他忍過了無數次……為了自己未完成的事,為了應盡的責任,他必須活著。

    至少得活到孩子出生那刻。

    不論人神,一旦心懷信念,外界的一切苦難都將變得不再重要。槲樂知曉玄龍足夠堅強,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更加心疼這個遭遇任何苦楚都能默然扛下的男人。

    不會喊痛的人,便真的不痛了嗎……

    約莫半個時辰後,因痛楚而發抖的男人終於安靜下來,身上的褻衣被冷汗濕透了,陣陣發冷。槲樂給他換了乾爽的衣物,用被子將玄龍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阿泊,你再睡一會兒吧,離子時還有一個時辰,等時候到了,我叫你。」

    玄龍眼皮沉得抬不起來,恍惚地應:「嗯……」

    槲樂心疼得要命:「你可有什麼要收拾的?我去提前收起來。」

    「……沒有。」玄龍好半晌才動唇。

    他來的時候孑然一身,走得時候,自是什麼都不會帶走的。這殿中有些東西雖是燕鳶給他的,但並不屬於他。

    比如衣櫥中華麗的玄袍,比如銅鏡前燕鳶強行留下的銀簪。

    「好。」槲樂柔聲道。「待出去了,小爺養你,定將你和寶寶餵得白白胖胖。」

    他的道行雖沒了,但狩獵的本事未減,山林水澗中有的是魚類和禽類,養兩條龍綽綽有餘。

    幾乎已經能預見那美好的生活了……

    待去狐族求醫之後,他們會選一座無人踏足的山谷,谷中樹林蔥鬱,水澗清冽,可以在澗邊蓋一座小屋,無需太寬敞,足夠他們三妖住便可。

    若玄龍生得是男孩,他便教他射箭打獵,若生得是女兒……若生得是女兒,還是教她射箭打獵,畢竟女紅這活兒他也不會。

    這麼想著,槲樂唇角翹起,望向玄龍被褥下高隆的腹部,開始期待那小東西的臨世。愛屋及烏,大抵便是如此,哪怕那小東西身上流著人族的血,只要從玄龍腹中出來,他便會另眼相待。

    背後一陣陰風卷席而過,槲樂感到後背發冷,縮了縮身子,並未在意,直到一道冰冷的、譏諷的聲線,由身後響起。

    「你倒是藏了個好地方。」

    腳步聲緩緩由後方逼近,每一步都踩在槲樂心口,好似有蟲爬過皮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渾身僵直,向來天地不俱的妖,此時那雙漂亮的狐狸眼中,出現了驚恐。

    多少個夜晚,在逃出那座地獄之後,他都會夢見那人將他當作畜生般虐待,嫌他不聽話,便用剪刀剪了他小截舌頭,說狐妖生性淫賤,為了防他出去禍害良家女子,砍斷了他的器物再用火將傷口燙上,讓他做不了男人。說他不配身為世上生靈,便用刀在他心口刻下『臠』字,在他身上肆意宣洩,對他肆意羞辱……

    兩月過去,身上大多傷已經好了,心口的『臠』字,卻因為被刀刻下時倒了特製的藥水,再也無法洗去,除非用刀將那塊皮生生割去。

    剪掉的小截舌頭,因為玄龍的血已經重新長了出來,心底的恐懼,卻如同身下殘缺的器物般成為槲樂心中永遠的噩夢,壓抑數月的惶恐在這一刻猶如火山噴湧出岩漿般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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