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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0:18:43 作者: 刑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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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疑的書信自然是真的。
他是舊朝的墓碑,卻也是新朝眾臣的虎頭鍘。
當年新朝眾臣在苦寒邊境,大都想過向盛京投誠。縱不賺個一官半職,也為家族留個退路。
高高在上的丞相併不將他們看在眼中,卻也沒有將這些投誠棄之不顧。
如今掏出來,都是背叛新朝的證據,是要他們命的繩索。
江疑引而不發,等得就是這一日。
殺雞儆猴。
他江疑縱無野心,也是攝政多年的江丞相,沒道理讓人踐踏到泥地里去。
他向來不是能忍氣吞聲的人。
「此事有三個關要。」江疑對舊主遺子溫聲教導。
「一是人選,要位高權重,死有餘辜,足以震懾眾人。」
「二是行事,要雷厲風行,兵貴神速,絕不能瞻前顧後。」
「至於三……」他揉亂了小朋友的髮髻,笑了起來,「還是不教你了,你笨,學不會。」
第三。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攥住年輕天子的手,聲音溫和戲謔。
「你是我的妻?」
你幾乎是兇狠地掙開他,冷冷地看著:「江疑,你是不是活膩了?」
這場病的確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江疑頭腦昏熱,竟連說話也不那麼恭敬了。
「打江山易,坐江山難,況且你那群臣子,無不是你父親的舊部,算起來還是你的長輩,朱管更是目中無人——他死了,你難道真不歡喜?」
「政令他們推三阻四,是折騰了江疑,還是折騰了下頭的百姓?臣為何如此,您不清楚?」
他咄咄逼人。
你竟無話可說。
「您留下我,不就是這個意思?」江疑的目光迷離,卻偏偏將你的意圖剖得乾乾淨淨。
「我在這兒,帶著舊朝的人,捏著他們曾經示好的證據,他們便不敢放肆。」
「你沒有母家外戚,若再殺了我,你還拿誰制衡他們,是不是?」
他說的都是對的,縱然病中,也是巧舌如簧,卻越發無所顧忌胡言亂語了。
「蕭元騏,這形勢逼人的位置我也坐過。」
他曾是這天下實際的掌權者。
他案牘上的公文堆積如山,並不是你有多信任他。
只是這群打江山的莽夫,要理清舊朝天下的繁瑣事務和細枝末節,實在難於登天。
你利用他。
他亦利用你。
情|欲反而只是一時起意。
而昨日曇花一現的柔情,則是交換你「恩情」的序曲。
至於你那些心底見不得光的情緒,歸屬在這冰冷的交換之下,反而變得隱晦而不甚明晰。
你竟不知幸還是不幸。
「弄權之臣,你怕是不得善終。」你說。
「亂臣賊子倒也過得不錯。」江疑低語。
你越發控制不住自己的話語:「我以為江丞相已經隨著他死了。」
江疑答:「您但凡施捨一絲憐憫,江丞相也該死了。」
他辭官,你不受。
他要帶舊主之子離京,你不准。
他被你拿捏得死死的,最後連他的床都占去了。
他做了一朝的權臣,又要做下一朝,他註定是皇權手心兒打轉的丑角。
他已經搖搖欲墜,眸子間那鮮活傲氣的神色卻終於露出了冰山一角:「聖上非要留著臣,恐怕就要哄著臣不可。」
你要用他,要留他,便只能容他,自然包括他鴆殺左將軍一事。
針鋒相對。
江疑大獲全勝。
卻也輸得分文無有。
他又成了江丞相。
另一個人的江丞相。
第5章
9
江疑本就是帶病冒雨而來,那樣大膽的一番話過後,就地眼睛一翻,人便昏迷過去,被安置在御書房的內室。
外頭的雨水淅淅瀝瀝,倒是教他難得夢見了舊事。
應當是他密謀殺蕭元騏事敗那一日,舊主親自派人護送了蕭元騏出京,他遣人追出二十里,仍是無功而返。
他臉色應當有些難看。
「阿凝,對不起。」他年輕的舊主低語,「你曉得我的意思……」
「罷了,還有機會。」丞相截了他的話頭,終究是嘆了口氣。
他心裡清楚,錯過這個機會,再想殺了蕭元騏,怕是難上加難。可又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慶幸。
也許是那人身上的生命力太強。
他見到他,就像是瞧見艱難求生的幼獸,一邊撕咬著獵物,舔舐著嘴角的血跡,一邊又用圓圓的眼睛瞪著他。
讓人不忍親手扼殺。
也許是他太清楚蕭元騏的處境。
齊王是鄉野出身,得勢後愈發荒淫,娶了不知多少夫人婢妾,生下十餘個子嗣,而蕭元騏則是婢女所生,無權無勢,只因悍勇機敏而得父親青眼。
如今齊王一死,他本就腹背受敵,前來盛京是無奈之舉,也許也是他的最後一線希望——若能得盛京的支援,哪怕只是暫時,也夠他穩固先父的舊部,讓他得以喘息。
可惜,盛京只有更加險惡的殺局。
「阿凝,我們是不是做錯了?若是他願意安分守己……」舊主低語。
「那也留不得。」江疑搖了搖頭,笑了起來,「安分守己的人,長不出一雙狼子野心的眼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