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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0:18:27 作者: 清水慢文
玉澄坐直了身子,嚴正地說:「就是有那些危險,我也還要當官!我聽了那麼多治國的要領,我爹和你爹兩代從政之人的體會和經驗,如果我不去親自干一場,我怎能甘心?哪裡沒有危險?你親生的爹娘罹難江湖,錢家老伯安於求乞,必也是歷過險惡之境。我哥行醫,天天與病人接觸,那些能傳人的疾病不也是時刻能要他的生命?他見過多少死亡,可幾時畏病不診過?明誼自幼就隨我哥行醫,什麼時候怕過病人?你如果說我才能有限,我可能還嘴軟些,但如果說仕途危險,我就不該嘗試,那你就該先去說服你爹!」
大家都安靜地看著玉澄,片刻後,他一笑,鬆了肩,半倚在椅子背上,說道:「怎麼樣?我的口才如何?」
常言微皺著兩條濃眉看著玉澄,似乎拿不定主意,最後之平說道:「小舅舅日後自有風雲際遇,大哥不必過慮。」
玉澄看著之平笑了,「還是之平好,叫了我聲舅舅。你說話這個口氣,不像十五歲的,倒像是五十歲的,看來跑不了當個易學宗師之類的人物了。我以後壯志得逞,肯定要時常請教你。」
常言眯著眼睛,「我現在才發現,你實際是個很狡猾的人。」
玉澄笑著「常言,我就當你在說我好話吧。我如果狡猾,就不會給家裡惹禍的。你可是個文武全才的人,有什麼宏圖大志?」
常言緩緩地搖了下頭,說道:「我沒有什麼大志,只希望能保護好爹娘,讓他們平平安安恩恩愛愛地過一輩子,幫著娘把那上百個弟妹們都拉扯大,看他們干自己想幹的事。」
之平看著常言,鄭重地說道:「大哥,你從小就擔了太多責任,少年老成,應答靈敏,這麼多年,掌管著謝府的經營。近年來,爹總說你才能出眾,該去外面干自己想幹的事,這幾個月爹已經好幾次與娘和錢伯伯商議另選管家,錢伯伯推薦了錢二,說謝府把你鍛鍊成了個精英,也該讓錢二有機會。爹同意了。」
常言皺了眉說,「錢二才十四歲!還是個小孩子……」
大家笑,「你當初才幾歲?還不是十二三歲就掌了家?」
常言回答:「情況不同。你們也許不記得了,張管家離開後,娘親自掌家。可那年冬天,傷寒大盛,娘染上了,很快就高燒昏迷。爹棄官不顧,以虛弱之身,不理大家讓他遠離娘的勸阻,日夜抱著娘,親伺粥藥,對娘低語,怕娘離去。弟妹們都小,錢伯伯上朝之餘,為我府理家,有時要徹夜打點。我是謝府里最大的孩子,理應支撐這個家。我向錢伯伯要求掌家,他同意了。我從他手中接過府中的帳本和鑰匙時,曾激動得發抖。那兩個月,京城裡死了多少人。娘好了以後,收了四十多個孩子,都是父母在瘟疫中死去的孤兒。我那時就怕爹也得病,可爹那麼與娘親近,竟然沒病,只是後來累得臥床半個月,娘再回頭照顧爹,根本無暇管理家務。你們想想,如果不是那樣的情形,我怎能當上管家?」
明誼點頭說:「我隱約記得,因為那時我的師爺和張神醫李爺爺,帶著他們的徒弟,千里奔來京城,救助病人。爹的藥廠免費施捨湯藥。我們府上日夜敞著門,收納病人。我和兩個弟弟被關在花園邊的小屋中,不讓出來亂跑,怕被傳染。」
常歡說道:「林家也讓承載醫者和藥品的馬車無償使用跑馬快道。大家後來都說,如果不是國家富裕,有充足的銀子賑災救難,那場瘟疫會死更多的人。」
常言嘆息,「所以我說我是個例外,危急之時,濫竽充數。我那時手忙腳亂,錯誤百出,浪費了爹多少銀子!幾十個,後來是上百個孩子,不能片刻缺衣少食。延請的各種老師和教導手藝的工匠,要報酬合理及時。每日娘指定的為爹準備的新鮮食品,爹喜歡為娘買的上好衣衫……林林總總,掛一漏萬。皇上為了挽留爹,給爹高薪厚祿之外,還有眾多賞賜。但那幾年,咱府要典賣皇家的恩賜,才能勉強持平。經我手賣出的珍稀寶貝有多少,現在府里根本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過了這些年,靠著錢伯伯和王伯伯的指點,我終於明白了該怎麼周轉運作,維持家業,駕輕就熟了,府中有了些積蓄,現在怎麼能放心讓別人接手?」
錢一感慨道:「我爹說你為謝府出的心血讓你多長十歲。」
常言答道:「但你們沒法體會這其中的得意和滿足!我不覺得這是爹娘的家,這是我的家,我現在知道,我能護著爹娘了。之平是第一個離家的孩子,後面的之安,天天在那裡畫畫,說什麼要繪遍萬里江山,聽著就是個不安於室的傢伙。之語,女孩子家,肯定要嫁人的。我是要留在爹娘身邊的人。」
之平又搖頭,「大哥,你的未來不在謝府。爹希望你最遲在滿二十歲時,認祖歸宗,離開謝府。你到外面了,就能海闊天空,施展才華。要麼開始你早就有計劃的報館,當娘說的傳媒大亨。要麼干你所擅長的銀錢管理,創立全國連鎖的銀莊。反正你做什麼,都能成。
錢一說:「我爹也講過這樣的話,他說你比他厲害,不僅聰明敏銳,還有大家風範,再加上有文采,如果到世面上去,會是一代傑出的儒商。」
常言一笑,「你幫我謝謝錢伯伯的誇獎,他是我的師傅。可我現在還只想當謝府的管家。我不想出去,像我們前面說的,我那樣做,人們就知道我是林趙的後代,會給爹惹出多少閒言。等爹退了官位,我再出去開我的報館銀莊,也遲不到哪裡去。但我就是去干那些事,也是為了謝府,也會守在爹娘身邊。」
常歡不快地說:「大哥,你把我們都看成什麼了?一群忘恩負義的傢伙?孤兒院的孩子們,誰日後不會護著謝府?大姨和大姨父,二姨夫婦,還有這麼多的老師和僕人,都是我們的親人。大姨總讓我們發掘自己的優點,現在弄得每個孩子都是個能人。常語種的奇花異糙,宮裡都有人要。那些弟妹里,從工匠到讀書郎,哪個日後會沒有生計?肯定都會供養……」
常言還是笑著,「娘說了,孤兒院裡出去的孩子,不能給謝府一分錢,不然有辱爹的清高。」
常歡和常語同時道:「那你怎麼能為謝府……」
常言打斷她們,「我是謝府的管家,自然另當別論。你們如果誰能當了管家,爹娘也會被迫聽話。所以我要當下去……」
常歡和常語又氣道:「不公平!……」
之平嘆息著說:「你們別爭,大哥,爹主意已定了,不會讓你留在這裡,更不會讓你為謝府去掙錢……」
常言不容爭辯地說:「那就由不得爹了!」
之平盯著常言說道:「大哥,你知道,不能和爹爭,爹身體不好,精力有限。這件事,爹和娘還有錢伯伯都仔細談論過了,爹如果說出口,你一定要聽從。」
常言凝視著之平說道:「之平,你既然知道這些,他們說時,你肯定在場。你明白我對爹娘的心,難道就沒有為我說幾句話?」
之平沒有迴避他的目光,回答說:「大哥,人生會有變化,爹娘總說我們要發現並實現自己的潛能和特質。爹讓你離開謝府,是因為那樣你才能大有作為,未來十年內,大哥必成國中商界的鼎足人物……」
常言斷然道:「我不離開!我不想作為。我就要留在這裡。」他抬手止住之平,「我不會去和爹爭論,但爹一提這事,我就走開。」大家笑起來,可常言並沒有笑,又說道:「我不能不管他們,我,不放心……」大家都不說話了,看著之平。
之平想了一會兒,說道:「大哥,別擔憂。我說過,爹娘福澤深厚,乃是這世間罕見的幸運之人。他們因情歷劫,卻也因情出劫,已入兩心相照,生死不離之境。娘五年前就不再收孤兒,五年之後,爹會辭官隱退。那時,孤兒院的大半的孩子已長大成人,餘下的,會隨爹娘隱居李爺爺家的鄉間。而他們最終也會一個個離開,爹娘不會留任何人在身邊。爹將謝絕世事,淡漠平懷,著書立說。娘照看著爹,他們在田園相依相伴,會生活得十分愜意。」
常言說道:「那我就再等五年……」
之平答道:「爹不會讓你等了。」
常言皺眉,「我們剛才說了,我如果現在出去了,明了身份,會讓大家說爹的閒話,不利爹在朝中的聲譽。」
之平微嘆,「大哥,爹何時在意過人言?何況,只要大哥和林趙兩家不與謝府有任何金錢往來,你是否接林趙家的產業,是否改名,都不會有傷爹為官的信譽。娘說那時張管家就是這麼行事的。」
錢一笑著插嘴:「說白了,就是謝府沒有得一分好處,自然就不怕人說。」
之平點頭道:「的確如此。大哥,你知道爹的傲氣,日後,爹不僅不會讓你把林趙家的任何銀兩給謝府,就是你自己掙的,爹也不會要。」
常言低聲說:「那我更不要離開了。」
之平真誠地說,「大哥,爹娘說過多少次,離開並不是分開。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講的不僅是相聚,也是心中的惦記。不然,我怎麼能捨得離開爹娘十年?」
玉澄拍手打圓場,「才不過十年唄!常言,既然之平能算出十年之數,那麼他說你將成為商界鼎足,也必是你的命!十年後,之平回來,定是位玄學領袖,錢一當是個武功超凡的人了。明誼將成世上良醫,常歡,你肯定實現了你要走遍江湖的願望了。常語,你該是個園藝大師。常言,你就是之平說的大商人了。我,自然是朝上引人注目的後起之秀。那時對比起今天,我們該多自豪自己的成就啊。」
常言搖頭說:「就是真的如你所說,那時,我會想念今天,我是謝府的管家,和爹娘在一起。」
之平說:「大哥,動靜有常,人心之所向,是命數的根基。你忘了娘對我們要求的是什麼了?」常言拉了臉,不回答。
之平看向常歡和常語,常歡踴躍地說:「大姨從小就反覆教導我們要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和幸福。」
常語說道:「是,總是說如果我們能生活得十分快樂滿足,就是對她最好的報答。」
常言還是沉著臉不說話,明誼笑著說:「大哥,別生氣。之平說了,人心所向,才是命。他既然說你進了商界,還做那麼好,肯定是因為你心裡有那樣的嚮往,你如果那樣做了,會十分快意,姑父和姑母也會為你高興,比這樣讓姑父心裡擔心耽誤了你要好。」常言似在沉思,臉色緩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