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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0:18:27 作者: 清水慢文
    我搖頭,不想吃什麼,只覺得肚子不舒服,有種鈍鈍的疼。過了一會兒,張神醫和哥哥還有麗娘都進來了。麗娘笑著說:「別怕,不疼。」我不自覺地笑起來。

    張神醫好了脈,平淡地說:「時間不會長。」

    哥哥也號了脈,點頭說:「妹妹,別擔心。」

    我突然非常想念審言,可他下朝還得幾個時辰。但又一想,他不看我生產時的樣子也好,就對哥哥說:「你照顧好審言,別讓他著急。」哥哥鄭重點頭說:「我知道,他不能緊張。」我點頭說:「最好別讓他看見……」

    就聽外面人說:「謝大人回府了。」我一愣,他才去了多久?

    門一開,審言一身朝服進來,對著大家無語地施了下禮,幾步就到我床前,眉微蹙,唇緊抿,臉色有些蒼白。我忙笑著說:「審言,我開始生了,張神醫說時間不會長,你在外面等著吧。」說完我一皺眉,好不容易咬牙忍住了一聲呻吟,這疼痛怎麼這麼快就強烈起來了?

    我趕快打點精神對審言笑:「審言,快出去吧。」

    哥哥也笑著拉審言說:「審言,我號了脈,胎氣強壯,我們外面等著。」

    審言搖了下頭,自己開始脫朝服,手竟然抖得拉不住帶子。我示意他過來,坐著給他脫衣,只覺得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我盡力笑著說:「審言,別擔心。」給他脫了朝服,他去了朝冠,坐在了我身旁,攔腰抱住了我,雙手在我胸前相扣,放在了我的大肚子上。

    屋裡眾人面面相覷,一副尷尬樣子。哥哥咳了一聲說:「審言,咱們出去吧。」

    麗娘也說:「姑爺呀,沒事的。你外面歇歇。」

    穩婆笑道:「生孩子,哪有夫君在屋裡的?大人還是出去吧。」

    審言不抖了,把下巴倚在我的肩頭,沒有說話。外面錢眼大咳一聲進來,看著情形,笑起來:「知音呀,看來人家也有靈犀。今天一上朝就神思不守,接著就在皇上眾臣前說身體不適,請求早退,謝老大人都快氣瘋了。既然你快生了,我娘子也快生我的錢如花了。」

    張神醫皺眉道:「誰說你娘子懷的是女兒,是那個笨蛋嗎?」

    錢眼一愣,說道:「他說號脈號不出來的。」

    哥哥小聲笑:「懷一個月時自然號不出來。」

    錢眼大叫起來:「那後面能號出來了你怎麼不告訴我?!」

    哥哥說道:「讓錢兄多幾天盼望何嘗不好?」

    錢眼哀道:「你是說我娘子懷的是男的?」

    張神醫罵道:「什麼懷的是男的?!多難聽!是個公子,你給另起個名字吧!」

    錢眼氣哼哼地說:「起什麼名字?!就叫錢一就是了!」大家都笑起來,我呻吟了一下。

    張神醫一擺手:「男的都出去!」錢眼指著審言:「他不像要走的樣子……」

    我疼得叫了一聲,錢眼奪門跑了出去,哥哥也出去了。張神醫看向審言,審言沒吭聲,更緊地抱了我。

    我想再對審言說讓他出去,可一陣疼痛襲來,我不及開口,竟然雙手握了他的手。

    沒人告訴過我生產是怎麼一種疼。突來的疼痛里夾雜著抽搐的難受感覺,好像有根棍子在肚子裡攪動。這種疼比我受過的鞭刑都慘烈。疼痛的力度在短時間內就升了幾級,讓我猝不及防,我有些羨慕那些有十幾個二十幾個小時疼痛的人,她們也許有個緩衝適應的過程。

    我渾身發冷,劇烈抖動。審言在後面緊緊地抱著我。麗娘和杏花有些著急的樣子,麗娘小聲說:「我那時候,等了好久才疼成這樣。」張神醫神情淡漠地說:「她是有福之人。」

    穩婆笑著說:「是呀!夫人有福啊!這麼快地疼成這樣,生的就快呀!」

    我可不覺得我有什麼福,再一次疼痛來臨之時,我哭了。可是哭泣一點都不能讓那攪得我肺腑錯位的疼痛減輕半分,我急得狠撓自己的前胸和肚子,審言用手護在我的身前,低聲說:「歡語,撓我吧。」

    我突然意識到他不能著急,疼痛中哭著說:「審言,你出去……」審言不出聲,雙手一下下地按摩我的肚子。

    疼痛終於過去了,我還是非常冷,突然覺得要吐,大喊道:「我要吐!」穩婆拿過來盆,我一下下吐著,又吐到出黃水。眼淚朦朧里,看見張神醫漠然的臉色一點都沒有變化,我心裡安定了。

    麗娘強作輕鬆地說:「潔兒,你可算是從頭吐到尾了。」

    我剛要笑,就又喊了一聲,抱著肚子哭起來。審言的一手摟住我,一手在我後背重重地撫摸,到下腰處,久久地按在那裡,我覺得稍微舒服些,哭著說:「審言,別走,就在這裡。」

    審言在我耳邊輕聲說:「歡語,我不會走的,一直和你在一起。」

    疼痛來得越來越快,中間沒有了喘息的間斷。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疼中連聲叫審言的名字才熬得過去。

    審言一直在我耳邊低聲對我說他和我在一起,他的語氣平靜沉著,他的臂膀穩定有力。我在迷亂的哭叫之中一會兒死握他的手,一會兒狠抓他的胳膊,他都不吭聲。

    到我覺得我快沒氣兒了的時候,張神醫給我脫了下衣。我已經疼得毫無羞恥之感,覺得把我大卸八塊也沒什麼了。她檢查了我說:「再疼就推吧。」

    我覺得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可「再疼」時,我疼得要發瘋,不禁大喊起來,身子都弓成蝦米狀,張神醫殘酷地說:「挺直身子!使勁往下推!」

    我抱著肚子哭著說:「我不推了,讓我死了吧!」

    審言清冷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歡語,我跟著你,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我當場就清醒了!忙哭著說:「審言,其實,也沒有那麼疼,我是嚇唬你的……」沒說完,我又嗷嗷叫起來。我哭著直了身子,依靠著審言,拼了命一樣用力往下使勁。朦朧里只聽著麗娘和杏花的叫好聲,可疼痛緩解下時,我並沒有聽見孩子的哭聲,只覺得下腹沉重脹滿得無法忍受。我大叫著說:「我要去方便!」掙扎著要下床,她們竟然都笑了,穩婆說道:「夫人啊,那是孩子頂的呀,就要出來了,可不能去方便。」

    麗娘也笑道:「潔兒呀,我們看見頭髮了,再一次就行了。」

    正說話間,我又喊道:「來了!我要推了!」我雙手深握著審言的手,使勁往下用力。突然,一陣不可名狀的鬆弛傳達到了我的感應中,我一下子軟了下來,只聽她們一片喊聲:「出來了,出來了……是個公子……熱水……衣服……」接著是孩子嘹亮的哭聲,張神醫像沒聽見,在我身下依然冷淡地說:「再陣痛時還要推,把胎盤推出來……」

    我大聲哭起來,審言緊緊地抱著我,低聲說:「好了,歡語,娘子,你是最勇敢的女子……」

    張神醫取出了胎盤,站了起來。審言輕輕扶著我躺下,站起身,我哭著拉著他的袖子不放。他小聲說:「我不走開,你失了那麼多的血,我去給你拿水喝。」我使勁睜眼看他,他渾身濕透,臉色慘白。我把他拉得坐下,說道:「我不渴,你坐著歇一會兒。」看他的手和手腕處,被我掐得處處青紫,我哭泣道:「審言,你疼不疼……」

    張神醫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打斷道:「他不會在意的!你別嘀咕了!」她對著審言說:「你坐到椅子上去!」審言聽話地坐在床邊椅子上,張神醫對麗娘說「抱她起來。」她又對杏花說:「換床鋪!」

    大家手忙腳亂地收拾乾淨了,我的衣服也換了,不哭了,舒舒服服地半躺在一堆枕頭上,審言坐在我旁邊,我拉了他的手。穩婆抱來了一個已經穿了和尚嬰兒衣服的嬰兒,笑著說:「小公子好相貌。」

    我放了審言的手,雙手把那個孩子抱在胸前,他睜著眼睛,眼眸漆黑,修長的眉毛,明顯是審言的遺傳,嘴唇像朵花。臉上根本不皺,烏黑的頭髮濕漉漉的。他有些怔怔地看著我,我知道他其實看不清我,可是我卻覺得他看到了我的心裡去。一時間,我感到我終于越過了我成長中養成的自私和自愛,知道對於這個我懷中的孩子,我將失去自我,我將無條件地愛和寬容。我願意為他做一切事情,包括付出我的性命,我甚至盼望他最後離開我,尋找到他的快樂幸福,屬於另一個人……

    我又開始哭了,低聲說:「謝謝你,謝謝你來了,讓爹娘能愛你……」

    審言遲疑地伸手,像是要觸摸嬰兒的臉,嬰兒卻突然抬手,緊緊地抓住了審言的食指。周圍的人錯落驚呼,嬰兒的眼睛隨著自己的手,看向審言。

    審言僵在那裡,手懸在空中一動不動。他一向冷淡的神色完全被驚詫的表情所代替,錯愕中似乎還帶了一絲淡淡的哀傷,可明亮的眼睛真的似乎更亮了。

    嬰兒張嘴打了個哈欠,放開了手,審言緩緩地放下了手,臉色恢復了平淡,但還是有些呆。

    杏花突然叫了一下,張神醫轉臉看她,杏花像是個小孩子似地看著張神醫,小聲說:「我肚子疼……」

    張神醫竟然笑了:「那我就不用再來一趟了。」

    杏花一連聲地喊著:「錢眼!錢眼!」快步出了門。外面錢眼一聲喊:「啊?!那今天的廚師的菜誰吃呀?!娘子,你再忍忍行不行……」然後是他的漸漸遠去的哀叫聲。

    麗娘笑著對我說:「你快休息吧,我接著到杏花那兒去湊熱鬧。老爺還沒下朝呢。外面沒人。」說完也走了出去。

    張神醫又號了下我的脈,說道:「沒事了,你真是有福氣,前後不到兩個時辰!你先別睡覺,這麼躺個把時辰,我一會再來看你。」她出去,對哥哥輕聲說話,聽著兩個人出了屋門。

    穩婆輕聲說:「夫人,孩子睡著了,我抱過來吧。」我低頭,嬰兒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穩婆接了孩子,放在了床邊的小床上,又收拾了一下,也離開了。

    屋裡就剩審言和我,我興奮得根本沒有睡意,剛才推的時候覺得快沒勁兒了,可現在都不感到累。我拉審言的手,他好像才從沉思中驚醒。他轉了臉看我,我笑著看他。

    審言抬手把我額前的濕發捋向後面,又拿起了條巾帕給我仔細擦臉。平時都是我照顧他,他這麼做,我有些不習慣,總想為他干點什麼。他起身,到桌子前給我倒了杯水,端過來遞給我,低聲說:「還是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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