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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0:18:27 作者: 清水慢文
那時我回來,是想讓他再不受苦,可原來,我根本不能真的保護他。相反,他為了保護我而身負重傷。現在,又為了保證我們日後的平安,未愈之際,再上朝堂。生活里竟有這樣的無奈,看著所關愛之人,行走在艱難之上,卻不能代替他邁一步。看來,每個人都不能迴避世間的衝擊,我是如此無能為力,除了愛他,還能為他做什麼?我暗嘆,這一定也是多少父母送別兒女時的感傷。說到底,他不可能生活在我的保護下,可這,也是我敬佩他的地方。
哥哥寫完,我轉頭問道:「哥哥,審言平時要吃什麼?喝什麼?」
哥哥嘆息,「妹妹,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我說:「我要更好,要他如正常人一樣。」
哥哥點頭道:「我也存著這樣的想法。審言雖然體虛血虧,可假以時日,我用針灸和藥品為他扶陽養氣,必能讓他如常人般康健,就是不能激烈跑跳,也該得享天年。但他的上朝必然拖延他的康復。現今只有小心看護他,他平時要少吃多餐,食物不能負擔腸胃,但要補養身體。明日,我給你找本書,你可看看。」
他起身到床前,把審言身上的針一一起了,動手給審言穿好了衣服。審言睡得深沉,沒有聲息。哥哥把被子給審言蓋好,轉身對我說:「妹妹,我那樣說……」
我點頭說:「哥哥,我明白。」
他嘆道:「妹妹,你如果沒有審言,不會有今天。可審言如果少了你的照料,也不會長久。」
我說道:「謝謝哥哥的指點。」
哥哥嘆氣:「還說什麼謝謝,一家人。明天我會早點來,給他補藥。月後我們搬家到你們附近,就更容易來看他了。」
那夜,我抱著審言,想著哥哥的話。他點出了審言離不開我的照料,讓我明白了,幸福,如世上最美麗的花朵,往往也是最嬌貴的,更需要人全力維護。我並沒有感到負擔,反而覺得心中安定:如果審言需要看護,那我相信這世上,對他,只有我做的最好。
在黑暗裡,我輕輕說:「審言,你放心,我會一直對你好,給你穿衣服穿襪子,給你餵飯洗浴,讓你高高興興……」他在夢裡嗯了一聲,我怕吵醒他,就沒敢再許其他的諾言。
純屬多餘的番外3
在四更的鐘鼓聲里,審言醒了,但因為藥的余勁兒,他閉著眼睛。我給他穿衣服,梳了頭。外面,錢眼已經等著了,審言有些迷糊地跟著錢眼走了。
我讓人準備了早餐,審言回來,我持意讓他吃了個蛋黃,喝了些粥。給他準備了乾糧,讓僕人帶好。親自為他穿上朝服,綁好護膝,讓他坐在椅子上,蹲在地上,給他穿了鞋襪,在他小腿上撫摸了幾下。審言整理了他的文件,然後拉著我的手,讓我和他走到府門口。錢眼的爹先出了門,僕人們也知趣地轉身不看我們。我抱了審言的腰,貼著他的臉小聲說:「審言,別累著自己,讓我心疼。」
審言點了下頭,低聲說:「娘子別擔心。」
我吻著他說:「我在這裡等著接你,你早點回來。」
審言又點頭,小聲說:「我回來,陪你好好玩。」
我笑著說:「好,我不欺負你了。」
他一翹嘴角,「欺負,我也不怕……」說著嘴唇到了我的唇上,深深地吻入,手在我背後腰間重重地撫摸。我的心越跳越快,最後終於呻吟了一聲,他放開我,低聲說:「好好想我……」
我蹙眉道:「審言,你欺負我……」
他再親了我一下,輕道:「欺負了,又怎麼了?你以前,總這樣……」
我微咬牙說:「你等著,我饒不了你……」
他低頭嘟囔說:「剛才還說不欺負我了……」
我一下緊摟著他說:「審言!你真會欺負我呀!」
他輕輕笑了,在我耳邊說:「娘子,不欺負你欺負誰?」
我笑出聲,接著嘆氣,放開了他,他含著笑,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府門。
那一整天,我像失了魂似的。我與審言幾乎是粘在一起過了這麼多月,每天最多分開兩個時辰,我還在他的附近。現在,他突然不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想干。只有為他設計晚飯時,我有了點精神。蓮藕正當季節,可性寒,我就讓用性暖熱的糯米放在藕孔中,蒸熟切片,用蜜浸的桂花點在碟邊。審言不吃炸的東西,但清蒸的太多,他也該煩了。我告訴人用面裹了魚片,煎了後,再把面剝去,希望能以此矇混過關。粥是用粳米和枸杞紅棗煮的,我叮囑人上時要放在白玉小瓷碗中,也許審言因為好看會吃些。
言言知道審言上了朝,一天都和我在一起。我在屋裡時,他趴到案子上寫字,我在外面時,他在我旁邊來回跑。嘴裡無休止地問問題。我算是見識了有語言天才的幼兒,那真是問一答十,問二答百。後來,我實在無力應付,不再回答他,他倒不在意,自己和自己說個不停。
下午時分,我正枯坐在當院,呆看著言言在我附近的糙叢里找蟋蟀,哥哥提著藥罐醫箱來了。進了院門就讓人去用文火繼續煨著他手裡的藥罐,說是參湯,時間越長越好。他遞給了我一本《黃帝內經》,說是養生的啟蒙之書。我翻開一看,讀到「是以志閒而少欲,心安則不懼,形勞而不倦,氣從以順,各從其欲,皆得所願。」不禁嘆道:「審言的情況怎麼能是心態安閒安定,更不能真氣從容而順調。」
哥哥搖頭道:「非也,審言當官並非出於野心欲望,他經歷幾番生死,早已不懼危難,此已暗合『於世俗之間,無恚嗔之心』之百數人生所需。他心中安定,唯一所掛,就是你。如果你讓他心平氣和,開朗舒暢,即使他真氣有缺,也能健康長命。」
我微笑著說:「哥哥,昨日和今天,你已經兩次提醒我了。你知道我,我怎麼會對審言不好?」
哥哥忙道:「妹妹,我並不疑你。只是昨天看見審言,我嚇了一跳。一兩日,他就黃了臉,沒了血色……」
我不好意思了:「哥哥,我沒有看護好。」
哥哥搖頭:「以後,我還是爭取天天來吧。我不是在怪你。照顧一個人,一時半會兒,沒什麼。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要始終如初,不能懈怠,就十分不易。我診過一個女子,她與夫君原來很恩愛。可她失足跌倒,傷了腰,從此要時常臥床,也不能生育。那位丈夫不久就停妻再娶,那女子很快抑鬱而終。另外一家大戶,丈夫久病,髮妻糾纏不休,索取休書……」哥哥嘆了口氣說:「按理,他們也不該被責備。我是郎中,自然有治人疾病的習慣。可常人都願意與健康的人在一起,厭惡病患是人之常情……」
我說道:「哥哥,如果照料一個人只是理智上要求自己那麼去做,總有一日會覺得是個負擔,漸生勉強之意。但如果心裡就想那麼去干,幹了不會覺得累,不干反而覺得空虛,事情就不一樣了。說來,都是個情字。」
另一句話我沒敢說就是,我也不是個常人!我曾見過一位護士,老了,干不動了護士了,還去診所當前台的接待,收取病人。她說她放不下那些有病的人,直到有一天她自己心臟病突發死在了前台。我懂她的意思,因為我想像不出我怎麼能放得下審言,讓別人去照顧他。恍然明白哥哥也是放不下審言,才這麼不信任我。於是就加了一句:「哥哥,審言是我的命,我喜歡為他幹事。」
哥哥點頭,「妹妹,我知道……有時因為我想起以前的……會把你們弄混……」
我突然意識到,雖然爹和哥哥都喜歡我,可原來的小姐畢竟是他們的親人。我從沒有想過他們也會想念她。哥哥長長一嘆,「你才是審言的命定之人,她……」我不自主地接口道:「她很可憐。」
哥哥感激地看我,「妹妹,謝謝。我那時,就總覺得,她很可憐,才老讓著她,可反而……」他搖頭。
我心裡一陣感動,哥哥,還有爹,是憐惜那位小姐的。即使她殘暴,即使她害了審言。他們百般補償審言,可心裡還是不能忘了那位小姐。他們責怪她,因她而負疚,但歸根到底,還是惦記她。
我不禁小聲說:「哥哥,她曾經兩次想回來,她想念你們。可我不願離開審言和孩子們,就沒有……請原諒我……」
哥哥突然看我,眼裡有淚光,說道:「真的嗎?她想念我們?沒有恨我們嗎?」接著他又馬上說:「不,不,妹妹,我不怨你,爹也不會怨你。審言救了我們全家,你不能離開他!」
我說道:「她想念你們,離開了你們,她才明白你們對她多好……」
哥哥又低了頭,斷續地說:「那就好,覺得我們好,在那裡,人生地不熟的,她就不會覺得孤單……」
外面一聲:「知音,人家還沒回來?」我抬眼,見錢眼笑嘻嘻地走來,手裡拿了一疊紙。到我身邊,向我展示道:「看看我見了這麼多人,寫了多少字!」
我一看,那些紙上,密密麻麻,有的是字,有的是圈圈點點的符號,還有的是箭頭圖畫……皺眉道:「你這是寫的什麼呀?」
錢眼得意,「我自創的字兒!你看,他是他的侄子,他是他的大伯,他是他的學生,他們互相推薦,讓我發現了……」
我說道:「你就鑽研這些?」
錢眼一哼,「還有別的呢!你看看,這是有人建議的理事過程,這是街面上正流行的貨物,這是現在最緊俏的……」
我指著個小動物似的東西,「緊俏老鼠?!」
錢眼皺眉,「這是驢!沒看出兩隻長耳朵嗎?沒有馬,驢就非常貴了!黃金十兩一頭呀!」我倒吸口冷氣。
哥哥也說:「何止驢,藥品方面,也是價格飛漲。戰亂將近,各種稅收齊出,弄得人心惶惶。」
錢眼小眼睛瞪圓道:「是啊!我聽說邊疆已經將士無守,朝中掌著兵權的國舅爺主和不主戰。」
哥哥周圍看看,低聲說:「自然不能主戰。」我們都不說話了。以兵權威懾皇上的人,一旦分散了兵權,就有危險。對於國舅爺,內患比外患恐怖。他如果失了權勢,就無葬身之地。少些疆土,此時對他不是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