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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0:18:27 作者: 清水慢文
    審言上朝前一天的午後,錢眼讓人來說,他要教言言去小河裡釣蝦游泳,讓我們都去,尤其我,該指點一下言言學游泳。我讓人帶了躺椅枕頭被子,茶水點心,和審言手拉著手,慢步走到府門,驚訝地發現一大群人都在,錢眼杏花,錢眼的爹,言言和兩個隨從,外加蓮蕊和常歡常語,三四個抬著我要的東西的僕人。大家把我和審言夾在中間,出了府門。

    街上沒什麼人,我們到了小河邊。在樹蔭下,我讓人放了躺椅,服侍審言躺好。那邊言言已經脫了衣服,就剩了個小褲衩。錢眼剛要解衣,審言輕咳了一聲,錢眼停了手。言言跳著腳喊:「錢伯伯,快點呀!」錢眼皺眉說:「咱們就釣蝦,別游水了。」

    言言搖頭:「我要游水!要游水!」

    錢眼把腳邊三四個比拳頭大些的陶罐拎起來,問道:「你看,裡面是什麼?」

    言言好奇地看裡面,「骨頭和細糙繩呀。」

    錢眼眉飛色舞,「我跟你說,把這個放到水裡,蝦子聞到骨頭味兒,游進去了,有糙繩絆著,就游不出來了。」

    言言大喜,「我來放!這個繩子上的小木塊是幹什麼?」

    錢眼說:「是浮在水上的,不然,你放進去了,咱們找不到了怎麼辦?」說著拉著言言到水邊,指點著言言把陶罐放進了水裡。

    我皺眉問:「審言,蝦有鼻子嗎?」

    審言微睜著眼睛,看著錢眼和言言的背影,說道:「如果他們這麼捉到了蝦,那些蝦就是有鼻子的。」我笑。

    錢眼他們放了陶罐,言言又跳腳,「我要游水!」錢眼嘆氣,正要說話,那邊健步如飛,跑來了兩隊人,領頭的自然是圓壯的林家老爺和乾瘦趙家老頭。他們到了我們面前,先向審言致意,審言起身,向他們還禮。

    林家的老人說道:「謝大人千萬不要多禮。日後,我們常來探望,就如一家人一樣。」

    那個趙長者跟著說話:「謝大人,江湖上的人,不講究虛禮兒!」

    審言又稍推讓,才重半躺下,我再為他調整枕頭蓋好被。起身才發現林趙兩位都鈴鐺眼睛盯著我,審言皺了下眉,兩人馬上回頭看言言。言言正背對我們,用腳試水,他背上的那道長刀疤,赫然惹眼。林姓老漢抬了手,嘴中說:「我的……」就跑向言言,趙姓老人自然不謙讓,邁步跟上,同時出手要把林姥爺推遠,兩個人邊跑邊默默地交手,左右上下,你來我去……言言轉了身,兩個人立刻住手,四隻手懸在空中,然後都伸向言言,一起開口道:「讓我抱……」

    言言綻開了幼兒特有的明朗笑容,說道:「爺爺好,不抱,我要游水!」

    趙家老漢一個哽咽,「真是好孩子,總見面就叫我……」

    林家老人說道:「小公子,叫我姥爺。」

    言言睜大眼睛:「我有個姥爺了。」趙老漢哼了一聲。

    林家老人頓了一下,說道:「那叫我林姥爺。」

    言言又一笑,甜甜地叫了一聲:「林姥爺。」

    那位林姥爺嗚咽道:「言兒,我的言言兒……」審言微微一嘆,我在他身邊坐下,小聲說:「對不起,我起錯名字了……」他輕出了一聲氣。

    趙家老人急說道:「小公子,日後叫我趙爺爺。」言言如法炮製,一聲童音,順利地俘獲了趙爺爺脆弱的心。

    林姥爺轉頭說,「下去幾個,陪小公子游水!」有僕人立刻就要脫衣,錢眼忙說:「不可!有女眷在此!」

    趙爺爺道:「別脫衣了,直接下去!」嘩嘩的水聲,四個人走進了河裡。林家隊伍不甘示弱,同樣數的僕人,也合衣入水,在水裡兩排對站著,水也就到他們的腰際。

    言言轉臉看我,我點了下頭,言言跳著腳跑入了河水中。在一邊的常歡常語發出了悽厲的嚎叫,拼命一樣也要往水裡跑。蓮蕊一手一個,被拖著往水邊走去。王准一彎身,抱起了常歡。常歡連踢帶打,言言喊道:「娘,讓妹妹們也下來吧。」我看了看夏末的大太陽,又點了頭。

    林姥爺說道:「小公子發話了,還不動手?」

    趙爺爺跟著來了句:「去!接個孩子。」

    我開口說:「她們才兩三歲,在水裡,可別放手。」

    王准應了一聲,把手中的孩子交給了一個僕人,說道:「要聽夫人的話。」僕人說了聲是,抱著常歡下了河。

    見林家方面沒有人搭碴兒,趙爺爺冷聲說:「沒有規矩!竟然不理夫人!」

    林姥爺忙道:「以後對謝夫人,如對主人。」聽大家答了話,又說:「有人想用如此小事挑撥,實在可笑!」趙爺爺自然回嘴,「自己治府不嚴,目無夫人,還不如我們江湖人……」兩個人拌起嘴來。

    言言在水裡玩了一會兒,大聲喊著:「娘!教我游水!」我起身走到河邊,告訴言言怎麼先拉著別人的手,屏住呼吸,學會臉朝下漂在水上,再怎麼雙手壓水,抬頭換氣,然後怎麼雙腿像青蛙那樣踢動……正示範得興高采烈,錢眼大聲嗽嗓子,蓮蕊杏花也咯咯笑,我立刻領悟,忙說:「你先練著吧。」在眾目睽睽之下,低頭走回審言身邊。

    審言原來看著我,見我走近了,就閉了眼睛。我坐在他身邊,握了他的手,看他的神情,淡淡的,不理我。我咬唇,正想著怎麼才能反敗為勝,一個僕人匆匆走來,到了我們面前低聲說:「大人,有位郭先生求見,我們說大人不見,可他說……」

    沒等他說完,一個身材魁梧的青年人已經走了過來,他身著短衣葛衫,裝束就是個市井的平民,只是眉毛濃重眼神威嚴。幾乎是同時,錢眼和他原來悄悄地蹲在另一處的樹蔭之地的爹就到了審言和我的身前。那邊的王准等人也圍了過來,那個青年人忙躬身施禮道:「在下郭威,皇上新點武臣。」

    審言睜眼坐起,我扶著他站起來,他看我,我對他甜笑,他嘴角一動,我想這算是和好了。

    錢眼依然擋著審言,對著郭威還禮道:「在下錢茂,謝大人的助手。郭大人!幸會!近日人人稱頌郭大人武藝高超,謀略過人,以後必為我朝大將。」

    郭威答道:「錢大人,我雖得皇上點為武舉頭名,可尚未得官位,如無召見,不能上朝面君。我知謝大人身體不適,又值喬遷,本不該打擾。但聞謝大人明日上朝,皇上久不見謝大人,屆時必然與謝大人長談。在下想拜見謝大人,望與謝大人探討幾句。」

    錢眼問道:「可否願先告訴我?」

    郭威又一躬身:「錢大人,我毫無觸犯之意。如果錢大人能得見皇上,我也願與錢大人相談。」

    審言終於開口道:「多謝郭大人過訪。我禮儀不周,萬望見諒。若郭大人有要事告知皇上,可寫奏章呈上。我久不上朝,不知朝中事宜,大概不能為郭大人傳話。」

    郭威道:「謝大人,我並非想讓謝大人傳言,只是想問謝大人一些問題,若謝大人能回答,我就不必上奏皇上。如果謝大人為難,因這是謝大人分內之事,明日上朝,謝大人也可向皇上探問。」審言正在猶豫,郭威又道:「事關國家安危,非個人得失。」

    審言終於點頭,說:「請郭大人與我回府商談。」

    郭威搖頭道:「不必多禮,反易惹人耳目。請謝大人就坐,我只說幾句話。」

    審言側臉道:「給郭大人設坐。」郭威搖手,站在了一塊石頭旁邊,再開口道:「在下是一鄉野武夫,請謝大人容我隨意。」

    錢眼左右看看,對著僕人們,說道:「你們都去看小公子游水吧。」

    我放開審言的胳膊,就要轉身離開,郭威突然對我施禮,開口道:「謝夫人,請恕罪!」我一愣,忙笑著還禮說:「郭大人多禮了。」

    郭威半垂目,不直視我,以示禮貌,說道:「我郭威早入江湖,以行俠扶弱為己任。平生僅一憾事,就是兩年前,聽信了他人的哭訴,與眾人以多對少,合圍一位人說武藝強悍還有高人協助的女子。可我見到那個女子,從她的舉止和吐吸中已知,她根本不會武功。聽了她的良善言語,我已肯定她不曾做過那些惡行。但指責她的人,證據昭彰,她也不否認。我不願毀了自己的清白聲譽,就沒有仗義執言,解她的危難。後來,那位弱女子被逼跳崖投水,以免牽累同行人的性命。我見狀,羞愧難當!從此再不涉及江湖恩怨個人情仇。明白大丈夫如有抱負,當為國效勞,護民衛土,沙場之上,以弱擊強,方才是英雄本色。我那時鄙劣無知,還望夫人原宥。」他說完,又施一禮。

    我忙斂襟鄭重還禮,說道:「郭大人過慮了。那位女子雖然代人受過,那些人,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那位女子並不曾介意。況且,她熟識水性,自願投水,並非尋死,乃是逃生。郭大人千萬不要再記掛此事了。」

    郭威道:「多謝夫人。」

    我微笑道:「郭大人襟懷遠大,為人光明磊落,日後馳騁疆場,神勇無敵,必奪『戰神』之譽。」

    郭威回答:「謝夫人好言,郭威愧不敢當。」

    錢眼笑著說:「謝夫人心有異感,如果說郭大人將成『戰神』,那就會成真的。」

    我忙說:「郭大人自己心中已有預感。」郭威剛要再說話,我察覺到了審言超乎自然的沉靜,趕快說:「請商國事,我暫且告退。」說完看向審言,他看著地,點了下頭。

    我離開他們,到了河邊,杏花過來,挽了我的手臂,笑著說:「小姐,你看著可不一樣了。」

    我問:「怎麼不一樣了?」

    杏花說:「比以前富態多了。」

    我大驚失色道:「啊?!我胖了?!」

    杏花睜大眼睛,「是好事呀!有福分哪!錢眼總說我該胖些。」

    我立刻看自己,平時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審言身上,好長時間沒有留意過自己。現在一看,真是腰身渾圓。原來的小姐練武,渾身肌肉。我不練了,好吃懶做,自然是肌肉鬆弛,脂肪暴長。我哀嘆道:「我怎麼變得這麼胖了?!杏花你應該早些告訴我呀!」

    杏花嬉笑,「小姐,胖有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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